左氏中医祖训

左氏中医祖训


《温知堂赋》—— 聂勋伟(聂荣臻元帅侄子) · 撰

《温知堂赋》


《温知堂传奇》——(王应槐 · 著)

卷首语(前言)

目录

引言

第一章  弃儒从医的左邦柴

一、护国镇来了个神医道长 

二、攻书报国的左秀才

三、九鼎山寺拜师学医

四、“温知堂”挂牌行医

五、“咱们的好大夫!”

第二章  坚守山乡的左定才

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二、走进泸州“同聚缘”医馆

三、医名远扬的“温知堂”

四、护国战场上救死扶伤

五、左定才开一代医风

第三章  悬壶济世的左维翰

一、穿越乱世的童年

二、求学成都国医学院

三、让生命绽放光芒

四、新时代的风雨阳光

五、享誉川南的名医

第四章  与时俱进的左建平

一、少年识得愁之味

二、潜心研读岐黄术

三、“赤脚医生”治大病

四、阳光总在风雨后

五、走一条自己的路

后记


卷首语

(《泸州作家》 2016年第6期)


朋友,你知道泸州市龙马潭区大通路上的“泸州建平中医医院”吗?或许咋一看去,那么普普通通,与其它民营医院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它却有着悠久的历史,积淀着丰富多彩的人文精神,许多与众不同的传奇故事。如果你想知道,那么,就请随我们走进《温知堂传奇》吧!


那是123年前的光绪十九年(1893),一个叫左邦柴的28岁青年,在如今的护国镇创建了一家名“温知堂”的国医馆——“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前身。此创建者就是“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创建人左建平先生的曾祖父。由于种种原因,历史有意或无意割裂了它们之间的发展脉络,当我们今天重新把它们续起来以后,我们惊奇地看见了“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前世今生,让我们感叹和灿烂的生命步履。


“温知堂国医馆”虽地处偏僻一隅,却见证和经历着中国社会的百年沧桑,百年烟云。屈辱的鸦片战争,改良的戊戌变法,高举共和旗帜的辛亥革命,声势浩大的护国讨袁,抗战烽烟和反对内战,灾难重重的“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的东风劲吹,等等,我们都能见到它坚实而奔忙的身影。“温知堂国医馆”几代人,在风雨阳光、春去秋来中,始终坚守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精神,医德高尚,医技精湛,治病救人,与时俱进,不断创新,深得民众的喜爱,其悬壶济世报效家国的情怀值得我们学习和点赞。


穿越苍茫烟雨而来的“温知堂国医馆”,在那“城头变幻大王旗”,风雨激荡的年代,有着几多跌宕、几多如浪花迸溅的传奇与故事。如果你有幸打开《温知堂传奇》,我们相信,你就会见到它们,让你惊异,让你颤栗!


历史是一面永远的镜子,可以正衣冠,见未来。如今,历史已经飘然远去,我们已经看不见了当年的刀光剑影,听不见茶马古道上的马铃声声。或许,当你读完这个传奇故事以后,那悲怆雄浑的历史才会还给你一段过去岁月的澎湃记忆。

 

引言


自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内忧外患的清王朝日渐式微,任由列强宰割,中国大地战乱频起,社会动荡,腐败与盗匪猖獗,老百姓生活艰难,苦不堪言,“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它有泪只往心里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中国的仁人志士,为推翻腐朽的封建统治,纷纷揭竿而起,振臂举事。应运而生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运动(1851—1864),搅得清王朝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太平天国最终被清王朝镇压下去了,但它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它不啻赋予我们一种反抗压迫的战斗精神,在其惊涛骇浪的搏杀岁月与对命运的顽强抗争中,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神奇跌宕的故事。


据有关史料记载,翼王石达开离京出走后,四处转战,在清兵的重重围剿中,于1862年初经湖北入川,打算北渡长江,夺取成都,在四川建立根据地。石达开转战川黔滇三省,先后四进四川,终在1863年4月渡过金沙江,突破长江防线。5月,太平军到达大渡河,此时对岸尚无清军,石达开下令多备船筏,次日渡河,但当晚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无法行船。三日后,在大渡河东线防御的清兵来到对岸,太平军为大渡河百年不遇的提前涨水所阻,多次抢渡不成,粮草用尽,陷入绝境。清军到太平军营谈判,石达开决心舍命以全三军。石达开被捕后押往成都,于1863年6月27日在成都被残酷杀害。死时年仅32岁。


因石达开的舍命保全,有少数太平军将士幸运逃脱,捡了一条命。石达开的“记室”(秘书)吴冠友就是其中之一。吴冠友本是四川一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后投奔石达开。他不仅文武双全,深得石达开的赏识,他还精通中医,常常为太平军伤员治病。为了躲避清军的追剿,感谢石达开的侠肝义胆,继承石达开未竟之业,吴冠友遂改名吴承石。他看破红尘,到武当山出家为道士,后四处游学,以其丰富的中医药知识,救死扶伤,解除人间的疾苦。1888年深秋,吴承石在寒风凌冽中走进了合江县法王寺,他在那里潜心修炼,讲学授医。次年春天,他云游到纳溪县护国镇,谁料想,竟在这里演绎了一段充满人间真情的传奇故事。


第一章  弃儒从医的左邦柴


一派渊源发远,千秋兰桂腾芳……创业虽犹,债累,守成更费筹量,子子孙孙享年康,切勿视为指掌,快把诗书为上,忙将稼穑成行,苦读儒书莫彷徨。

若使虚延岁月,徒过荏苒韶光,要学箪瓢陋巷,淡饭其堪悦口,蔬菜亦可充肠,素衣一件詠羔羊,节俭增想像,后生贤嗣效法成章。

——左邦柴《左氏族谱序》节录


一、护国镇来了个神医道长


护国镇原名叙蓬溪,始建于清初。1929年为纪念护国讨袁运动,改为现名(为行文方便,本书统称护国镇)。护国镇地处长江之南,乌蒙山余脉,四周群山起伏,森林茂密。清澈扬波的永宁河,发源于川滇边境苍茫的山峦中,由南向北流经护国镇,一路欢歌,奔向波浪滔滔的长江。古时的护国镇是通往西南边陲的南丝绸路的必经之地。马帮队队,马铃声声,从北向南穿过护国镇。水陆两路的繁忙,带来了护国镇一时的繁荣兴盛。使得其人脉兴旺,成为这一带的人文中心。


让我们撩开护国镇的历史面纱,回到1889年。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护国镇正在赶集。镇上的盐社、绸缎铺、肉店、铁匠铺、茶馆、酒庄、饭店、杂货铺、制衣店……一早便打开了门,伙计们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热情地招揽着来赶集的人。卖萝卜、白菜等各种农产品和核桃、板栗等各种山货的乡民们,把护国镇长街两则的空地挤得满满的。吆喝买卖的,讨价还价的,此起彼伏,人声喧哗,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时,一个葛巾布袍——戴着用葛布做的头巾,身着青兰色粗布衣服——的老道士,脚穿一双黑色圆口布鞋,腰上挂着一个葫芦,手执拂尘,似乎被此地的热闹所吸引,好奇地走进了护国镇。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步入一家茶馆,向老板借了一凳一桌,在茶馆门口摆起了一个摊子,并把随身携带的一块布条放在桌上,布条上写着“专治疑难病症”。这位老道士,就是隐居江湖的石达开的部下吴承石。他云游天下,只为治病救人,专为那些穷苦的老百姓。


初来乍到的吴承石,一开始并不被护国镇人待见。他们不知他的身世,也不了解他的医术,经过他的摊位时,见一个身材瘦小的老道士,衣着普通,相貌平常,毫无传说中的道士那种飘飘欲仙、鹤立鸡群之状,又无药箱之类,有的只是看了一眼,有的则投以怀疑的目光,便匆匆而去。更有甚者,以为他是来此化缘的,便以怜悯之心,在他的桌上放上一个铜钱,或者一个烤熟的红苕。


吴承石来到护国镇已经3天了,他的摊前依然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但他并不着急,也不气馁,除了在茶馆门前等待病人,他还挥着佛尘,时不时地到周围转转,要么与当地人聊聊天了解护国镇的民情风俗,要么宣传惩恶扬善、长生成仙的道教思想。


一天,他信步走到护国镇李镇长家门前,打算向他了解护国镇的历史文化状况,刚跨上台阶,门卫便拦住他,不准他进去。吴承石站在台阶上,进退两难,颇为尴尬。忽然,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请老道长进来!


走进李镇长家,吴承石扫了一眼,李镇长家里的陈设简单,李镇长50来岁,穿着一般,并没有那种“土豪”的色彩。李镇长请他在一张老式的木椅上坐下,亲自为他泡上一杯茶。吴承石刚端起茶杯,就听见里屋响起一阵儿童的哭喊声,爷爷,我痛!吴承石忙问李镇长,你孙儿得的何病?李镇长一脸愁容,说,我孙儿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杆摔折了,镇上的几个郎中都没有办法,不晓得咋个办!吴承石立即站起来,放下茶杯,李镇长,我去看看,行不?情急之中,李镇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满口应允,好、好,快请!


吴承石跟着李镇长走进里屋,看见一个大约3岁的儿童,正躺在他母亲的怀里,一个劲儿地叫唤。他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乖乖,别哭,让爷爷给你看看,边说边摇动他的手臂,用力一拉,只听“咔擦”一声,然后放下他的手臂,对孩子的母亲说,已经接好了,孩子没有问题了。果真,孩子顿时就止住了哭,他的母亲把他放下地,他便在地上活蹦乱跳起来。


见此,李镇长对老道士肃然起敬,刮目相看。暗暗想到,别看这老道士打扮寒碜,其貌不扬,可是民间的高人啊!虽是初次见面,他觉得老道长是那样的亲切,可信,气度非凡。仿佛一见如故,他们随即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


从李镇长处,吴承石了解到,在护国镇附近,有一处名罗坎溪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左家湾,左家湾的马坝大院里住着一左氏家族。该族人丁兴旺,世代知书识礼,爱国济民。在护国镇一带颇有影响,很受护国镇人尊敬。现在左氏家族的当家人名左安携。左安携靠祖上积蓄的田产为生,有时自己也参加田间地头的劳动。他为人本分豪爽,常怀怜悯之心。去年护国镇一带遇到史上少有的旱灾,田土龟裂,农民颗粒无收,他二话不说,亲自打开自家的粮仓,把粮食分给饥饿的灾民。他恪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思想。他痛恨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常常在马坝大院开门讲学,传授四书五经。希望培养一批有识之士,以儒家思想治国安天下。


说到此,李镇长茗了口茶,凝视着老道长继续说道。真是老天有眼,好人终有好报。左安携生有俩子,长子左邦柴(字堃元)、次子左邦彦(字廷超),两个娃儿都很听话,自幼读书刻苦,学有所成。尤其是左邦柴,深得其左氏家风,聪明能干,少有大志,18岁便考上了秀才。


通晓中国经史的吴承石,对左性并不陌生。春秋战国时期有哲学家左柏桃、历史学家左丘明,东汉有尚书左雄,魏晋有音乐家左延年、文学家左恩(女),明朝有名臣左光斗、帅将左良玉,清朝有东阁大学士平叛新疆的左宗棠。因此,他对生活在护国镇的左氏家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离开李镇长家,天色已晚,夜幕低垂,星光点点。他执着拂尘,踏着古镇的青石板路,独自向悦来客栈走去。临近客栈时,他突然听见一阵哀嚎声:大王,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吴承石在朦胧的星光下看见一个身背大刀,满脸胡子的大汉,正在一家名为“赵氏杂货店”的铺面里抢夺一个老人装钱的包裹,那老人一边哀求一边死死抓住包裹,他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并恶狠狠地骂道,老不死的东西,看汪大爷我宰了你!


吴承石见此肺都要气炸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动手中的拂尘,只听一阵风响,将那匪徒扫了个趔趄。匪徒后退了几步,站稳后拔出大刀,眼露凶光,吼叫着“你个臭道士,老子杀了你”,挥着刀,向吴承石猛扑过来。吴承石几个闪转腾挪,躲开他的刀锋,看准机会,用拂尘朝他的头部用力一击,把他打翻在地。那匪徒倒有自知之明,晓得遇上高手了。连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道长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当“赵氏杂货店”的老板见匪徒一瘸一拐地溜走时,便弯腰拾起地上的包裹,正要感谢救命恩人,却不见了老道长的踪影,甚是惊讶,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我今晚遇见神仙了?这时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点点星光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吴承石回到悦来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他又手执拂尘,腰上别着葫芦,到茶馆门前铺开了“专治疑难病症”的摊子。


他刚一落座,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今天来找他看病的竟然爆棚起来,有坐着滑竿来的大富人家的小姐,有拄着拐杖远道而来的穷苦老者,有躺在母亲怀里啼哭声声的婴儿。把他的那个小小的看病摊子挤得水泄不通。


吴承石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他接好了李镇长孙子的手臂,李镇长为他宣传的结果。此时,他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可以为护国镇人治病了,忧的是一下来了这么多的病人,让他应接不暇。

吴承石毕竟医术高超,又是经历过生死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沉着应对,解疑惑难,对症下药,细心开列处方,直到病人满意而去。他对病人的态度,不论富贵贫穷一视同仁。能出钱的出钱,贫穷者分文不取,道声“谢谢”也心满意足。


吴承石从清晨落座,一直为病人看到下午两点多钟,不吃不喝连小便都没有解过一次。让站在旁边观看他治病的一个年轻人怦然心动,敬佩不已。其实吴承石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他个儿高挑,目光炯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他听人叫他“左秀才”,知道他是左家湾马坝大院左安携的儿子左邦柴。他如此关注中医,对中医有如此强烈的兴趣,让吴承石甚为高兴。悄然之中,他萌生了一个念头,我终归要走的,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这一身中医本事怎能带到坟墓里去,一定要把它传下去,何不将左邦柴收为徒弟!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哀求声,老道长,救救我母亲吧!远远地,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老太太汗流浃背地小跑过来。吴承石马上站起来准备迎接病人。站在一旁的左邦柴见状,觉得老道长看了大半天病,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实在太辛苦,便连忙走进茶馆,向茶馆老板借了一把木椅,恭恭敬敬地搁在老道长的身边。老道长会意地笑了笑,从那中年男子背上抱下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椅上。


待老太太坐稳后,吴承石一边安慰着中年男子一边询问着老太太的病情。中年男子痛苦地说,我母亲脚杆上的骨关节痛,已经有3年了。由于家里穷,请不起大夫,起初听人介绍土方,自己上山扯草药来敷,不见好转,后到镇上请大夫看,说是得的巴骨流痰,医了一年多,还是痛,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劲儿地哭,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


听说老太太得的是巴骨流痰,站在一旁的左帮柴忽然全神贯注起来。他的一个姑婆也是得的这种病,好几年了,寻遍了护国镇一带的大夫,就是治不好。他想看看老道长有什么高超的医术,能否医治好这种疑难病症。


听完中年男子的介绍,吴承石掀开老太太的裤子,见老太太的骨关节处有些化脓,病情确实严重。此时,他不慌不忙地取下腰上挂着的葫芦,打开盖子,从里面倒出红白两种丹药各6粒,交给中年男子,嘱咐道,白的丹药化水喝,红的丹药敷在痛处,一日2次,3天后你再来。中年男子接过丹药,将信将疑地背着他的母亲走了。


过了3天,左邦柴悄悄地走到老道长摆摊看病处,那里早已排成一字长龙,大家秩序井然地等待着老道长看病。突然,左邦柴看见3天前的那个中年男子喜滋滋地站在老道长面前,“扑通”一声当街跪下,连磕了3个响头,大声说道:谢谢老道长,我母亲脚杆上的脓已消了,只是还有些痛。老道长听后点点头,说,我再给你3天的疗程,3天后你再来。一个多月后,左邦柴偶然碰见那个男子,好奇地问道,你母亲的巴骨流痰好没有?那男子高兴地说,好了,好了,老道长真是神奇!


关于这种病,笔者曾请教过当今泸州的一位名医,他告诉我,巴骨流痰是指骨与关节结核,又称骨痨。是结核杆菌由肺和淋巴结等处的原发病灶,经血循环进入骨或关节而引起的化脓破坏性病变。因其发生于骨或关节,消耗气血津液,导致形体虚羸,缠绵难愈而得名,其脓腐状若败絮粘痰,且可流串它处形成寒性脓肿,故又名流痰。轻则致残,重责成为虚痨,危及生命。如何医治这种病,在现代医学上都是个难题,有人称之为不死的癌症。


对于治疗这种病,左氏家族的第十代传人左建平在总结祖辈经验的基础上,独创秘方,颇为拿手,治愈过众多病人,这都是后话。盖因作者写到此,深有所感,特意插上一笔。

由此可见,吴承石道长并非等闲之辈,确实医术精湛,确有独到之处,专治疑难病症并非妄言。“护国镇来了个神医道长!”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方圆几十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二、攻书报国的左秀才


让我们把历史的镜头闪回到明末清初。那时,四川境内战乱频发,加上灾荒、瘟疫不断,造成四川人口锐减。为此,清康熙年间,大规模从湖广等行省迁移100余万人到四川,长达数十年,史称“湖广填四川”。位于四川南部的护国镇,与四川的其它地区一样,同样经历了战火硝烟、“湖广填四川”的历史之路。


在漫长的“湖广填四川”的过程中,护国镇渐渐人丁兴旺,荒芜的田土上也长起了绿油油的庄稼。永宁河上的船工号子雄浑着,长长的盐马队吆喝着从这里穿过。曾经破败不堪的护国镇场街也有了生气,商铺里堆满了货物,人们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左氏家族原居于湖广省麻城县孝感乡白腊坎,据说当年填四川时是9弟兄,年龄大的和小的没来,把当力的左登举、左大刚、左大臣3弟兄迁来了。当年,他们背井离乡,告别富足的江汉平原,挑着担,背着行李,扶老携幼,沿着长江两岸的崎岖山道一步一步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进川时,先住泸州附近的高坝,后又迁入泸县潮和乡曹嘴屋基。后来3弟兄分家,左大臣未动,左登举迁到今龙马潭区双加镇,左大刚迁入今纳溪区护国镇罗坎溪屋基。从此,左氏三个支系各谋出路,各自发展。他们都坚守中国传统的道德和传统的文化精神,有着良好的家德家风,为此,他们秉承祖先遗训,分别立有优良的家训。左大刚立的是:“大家承先祖,安邦定国儒。休征开景运,瑞兆守灵符。克笃光前烈,能为树广模。宣昭勤燕翼,丕远肇鸿图。豪杰经纶炫,英雄造化铺。丰享崇世代,永久乐其中。”其中发展得较好的是左大刚这一支系。


自“湖广填四川”,落籍纳溪护国镇罗坎溪以来,左大刚一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在此繁衍生活了170多年。他们凭借自己的诚信与勤奋,得到了当地人的信赖,与当地人打成一片,逐渐创下了自己的家业,成为这一带有文化的、较为殷实的人家,到左安携已是第六代了。他们见证过清王朝的繁荣,护国镇的商铺林立,人头攒动。正在经历着清王朝的日落西山,腐朽衰败,老百姓的眼泪与贫穷。饱读诗书,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左安携,觉得自己近年来病多、体弱,做事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能对国家作什么贡献了,于是把自己的报国之志寄托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希望他们熟读四书五经,胸中有丘壑,志存高远,将来参加科举,考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仕途顺畅,在内忧外患中力挽狂澜,振兴国力,治国安邦,解民于水火之中。

有了这样的期望和想法,在左邦柴5岁时,左安携便对他进行启蒙教育。他翻遍他的藏书室,全是成人书籍,没有适合幼儿的读物,他请教当地的一位私塾先生,后者告诉他,在中国古代启蒙读物中《三字经》是最浅显易懂的读本之一。《三字经》取材广泛,包括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其核心思想又包括了“仁、义、诚、敬、孝”。学习背诵《三字经》的同时,就能了解中国常识、传统国学及历史故事,以及故事内涵中的做人做事道理。在格式上,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因其文通俗、顺口、易记等特点,使其与《百家姓》《千字文》并称为中国传统蒙学三大读物,合称“三百千”。于是,他雇了一辆马车,专程到纳溪县城的书社,买了一本《三字经》,据此对左邦柴进行启蒙教育。


从此,一向平静的左家湾马坝大院,每到黎明时分,太阳刚刚露脸,霞光初照,就响起一老一少的嗓音: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


左安携一边领着左邦柴背诵《三字经》,一边给他讲解其中所蕴含的故事与内容。学完了《三字经》,左安携又让左邦柴背诵《百家姓》《千字文》。接着,又学《弟子规》《千家诗》。之后,选教了《论语》《孟子》《诗经》中的一些篇章。左邦柴在朦朦胧胧中了解到了何谓“忠孝礼仪”,并逐渐明白了儒家思想的含义。


时光飞逝,左邦柴已到了7岁。随着身心的发育,左邦柴同其他儿童一样,呈现出一种活泼爱玩的天性。他在书桌前坐不住了,窗外的鸟声,烂漫的山花,呼啸的林涛,永宁河飞溅的浪花,同伴们追逐嬉戏的身影,无不吸引着他,让他好生向往。一有机会,他便悄悄地趴在窗台上,瞪大双眼,羡慕地望着外面充满生气的世界。


一天上午,左安携向儿子布置好了学习任务后,有事出去了。当他回来时,发现屋里空空的,不见了儿子的踪影!他大惊失色,不断地呼叫着“邦柴,邦柴”,就是没人回应。他想,莫不是伙着一群小朋友到大理崖去了,那里可是野兽出没的地方啊,要不,到永宁河边去了,现在正是浪急涛高之际,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他叫来了全家人,在周围一带寻找。直到天黑时,才有人在护国镇的街上发现他。左邦柴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呼呼大睡。


儿子的“逃学”事件,刺激了左安携,让他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他想起之前左邦柴有一回在背诵《千字文》时,眼睛老是不听使唤,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拿起戒尺,朝他屁股上一阵敲打,他嘿嘿地哼了几声,就跟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照常心不在焉。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他想起了古人常说的“易师而教”。那就试试吧,他开始在护国镇一带寻找有经验的私塾老师。


他打听到有一位姓郑的老师,秀才,50多岁,学识渊博,思想开放,教育方法与众不同。他不仅讲授儒家经典,还教西学和科技知识。郑老师知道左安携是一位正直有为的士绅,也很愿意教他的儿子,双方一拍即合。


正如民间谚语所说,换人如换刀。果然,在郑老师的教育下,左邦柴渐渐静下心来,心无旁骛,专心听讲了。郑老师系统地给他讲授孔孟等儒家著作,儒家思想,以及治国安邦平天下的道理。不仅如此,还给他讲解一些西方的科学技术知识,左邦柴觉得,好似在沉闷的铁屋里,打开了一扇天窗,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精彩的世界!


郑老师还给他讲做人的道理,读书的重要性。他严厉地批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观点,说攻书的目的在于报效家国。人读了书,就会变得聪明,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他特地引用了苏轼《和董传留别》中的诗句:“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让他懂得了一个人虽然在生活当中身上包裹着粗衣劣布,但胸中有学问其气质自然光彩夺人的人生哲理。左邦柴最喜欢的是郑老师为他推荐的朱熹(南宋)的《观书有感》一诗: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经常诵读,并把它用毛笔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贴在墙上,作为激励自己努力学习的座右铭。这首诗歌,伴随他走过了风雨阳光的岁月,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然在吟诵着它。


左邦柴印象深刻的是,郑老师不仅跟他讲授中医药知识,还跟他讲解“天下之事”。他知道了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起义,翼王石达开在四川的故事。他还告诉他,在同治元年(1862)四月,石达开率军10万,曾声势浩大地逆江而上,攻打合江、叙永、纳溪,尽管失利了,但极大地震慑了腐朽的清王朝,让当地的贪官污吏胆战心惊,闻风而逃。石达开所到之处,贫苦农民夹道欢迎,纷纷参加义军,石达开兵败大渡河被俘后,这些义军农民潜逃回乡,暗中与清政府斗争。他还跟他讲中国大地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鸦片战争,并引用道光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1839年7月5日),林则徐等在虎门销烟,写给皇帝的奏书《会奏销化烟土一律完竣折》:“窃臣钦遵谕旨,将夷船缴到烟土二万余箱在粤销毁。……其远近民人来厂观看者,端节前后愈见其多,无不肃然懔畏。”虎门销烟的壮举,让左邦柴心潮澎湃,大感扬眉吐气。之后于道光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1842年6月26日)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条约:割香港岛给英国;赔款2100万银元;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英商进出口货物缴纳的税款,中国须同英国商定等等。并心情沉痛地告诉他,为了筹钱赔款,清政府到处收刮民脂民膏,泸州城内商店接连倒闭,又恰遇泸州一带大旱,瘟疫猖獗,病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听得左邦柴泪如泉涌,悲愤不已,痛恨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国家的衰微,带给人民的深重灾难。


此外,郑老师还告诉了他一件鲜为人知的事情,自己的祖辈左宗棠的辉煌功绩。那是光绪元年(1875年),朝廷命左宗棠组军入新疆平叛阿古柏侵略军,左宗棠在湖南招募三湘子弟入疆。左宗棠受命后,决心誓死平叛,叫人抬着自己的棺材进疆。光绪三年的1877年4月,左宗棠率军自乌鲁木齐出发,经巴里坤走盐池过吐鲁番奇袭达坂城。4月19日,攻破达坂城,毙敌俘敌3000余人。从此新疆稳定。这让左邦柴热血沸腾,决心学习和继承先辈为国为民的精神。


左邦柴在郑老师的门下发奋学习着,思考着,立下考取功名,用儒家思想拯救家国的志向。为此,他曾写下一首小诗:“谁说山高路又远,我自行走天地宽。书中自有人生路,一朝报国遂心愿。”用以表达自己的理想抱负,激励自己。


左邦柴家里有祖辈创下的业绩,几十挑田,靠着它,过着安稳的生活。但他很关心干人(穷人),对他们贫困的生活非常同情。有一天他到护国镇去赶场,见到一位老农民挑着米,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米打倒了,他极为同情,为此写下了一首歌谣,叫《悖时歌》:

悖时运,悖时运,泣诉苦情后生听。赶集叙蓬溪,上街

把米打,转来路又滑,气力不展劲,一跤跌在地,呯叭一声

就出笨。打倒一升二合米,当时气得不匀净,心想捧起来,

恐怕泥沙浸。待我归家转来捡,被人捡走没有剩。……


时间一晃10年过去了。正当他在攻书道路上豪情满满之时,郑老师却不幸重病缠身,医治无果,溘然离开了人世。当他凝视着郑老师骨瘦如柴的遗体时,他就想,要是我懂医,并且精通医术,那就好了,我就能战胜可恶的病魔,治愈敬爱的郑老师了。可惜,我不懂啊!


郑老师走了,左邦柴掩住悲痛,牢记着郑老师的教诲,更加发奋地学习着。他要考取功名,一步步地向上走,绝不辜负郑老师的期望。就在郑老师去世的当年,17岁的左邦柴参加了县级童试,取得了生员资格,成为童生。第二年,清光绪九年(1883),他参加省级院试的考试,顺利过关,取得了秀才的功名。那年,左邦柴18岁,是左氏家族从湖广填四川来到纳溪护国镇以后的170多年间,出的第一个秀才。


接到大红喜报这天,左氏一家喜笑颜开,张灯结彩。左安携率领全家人走进左氏祠堂,面对列祖列宗,报告喜讯。“护国镇出了个左秀才!”这也是护国镇的骄傲。乡亲们敲锣打鼓地前来庆贺。马坝大院欢声笑语,“恭喜”连连。左秀才,让我们看看左秀才!正当大家要左邦柴出来讲几句话时,奇怪,却怎么也见不到他的身影,这值得高兴的时刻,他到哪里去了?


此时的左帮柴正站在永宁河边的一座坟墓前,那里安眠着的是他非常尊敬的郑老师。四周静静的,松柏轻轻摇曳。永宁河仿佛也了解他的心情,缓缓地流淌着。左邦柴躬身抚摸着郑老师的墓碑,深情地说道,郑老师,我来看你了,我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终于如愿考上了秀才。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还要努力读书,参加乡试,考取举人。那时,我再来向你报告喜讯。郑老师,愿你的在天之灵保佑我!


这一年,左帮柴可谓双喜临门。他不但考上了秀才,还喜结连理。新娘是护国镇场街上钟氏盐商的女儿钟如梅,钟氏小姐不仅温婉贤淑,体贴入微,还全力支持左帮柴再上层楼,科考举人。3年后,即1886年8月7日这天,左邦柴的夫人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左邦柴高兴之中给他取名为左定才,字子桢。


左帮柴闭门谢客,在家里发奋攻读。3年寒暑,3年烟云,3年时间在苦读之中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关键的“秋闱科考”之际。这时的社会愈加动荡,官场愈加腐败,尤其是能让人升官发财的科举考试,更是腐败的重灾区。贿赂考官,考场作弊,比比皆是。这时,左邦柴一位姓周的朋友,合面镇的秀才,前来拜访。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神秘兮兮地告诉他,现在好多秀才家里都在向考官送礼,我也准备送,不送礼,即使你考得再好,也当不了举人。最后叮嘱道,请三思!


送走了周秀才,左邦柴心潮翻涌。他何尝不知道官场的腐败,但是作为一个正直的、有理想抱负的青年才俊,他鄙夷这种卑鄙的手段,他要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闯出一条路,即便碰得头破血流,也决不妥协,后悔!


这年秋天,左邦柴踌躅满志地走进考场,拿起笔,洋洋洒洒地写就了科考文章,他觉得甚是满意,高高兴兴地回家等候佳音。但是发榜时,竟然名落深山。合面镇那位送礼的周秀才,居然登上前三名。这是清光绪十二年(1886),左邦柴21岁。

尽管左邦柴早有思想准备,但面对这种结果,他还是有些惆怅失落。毕竟3年寒窗啊,那是他生命中极为宝贵的青春岁月呀,就这样虚度浪费了。有好心人劝他,别灰心,3年后再考,多考几次,总有成功的机会。可是,他对科考、对仕途已极度失望,更让他失望的是腐朽落寞的社会,扼杀人才的政治制度。

天无绝人之路,旱路不通走水路。他已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踏入科举考场,与仕途挥手道别,在他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弃儒从医的念头,他要学习中医,治病救人,健康中国人的体魄,在悬壶济世中实现自己的儒家抱负。

之后的历史和社会发展证明,左邦柴此时的选择是正确的。自左邦柴考取举人未果的19年后,起源于隋朝开黄七年(587),绵延存在了1300余年的中国科举制度,这一让无数中国知识分子惊喜交集的奇特的文化现象,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进行了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之后便寿终正寝,被彻底废除了。从此状元、进士等我们只能在历史博物馆中找到它们应有的位置了。

 

三、九鼎山寺拜师学医


时光如流水,又是3年。清光绪十五年(1889),24岁的左帮柴终于等来了机会。自从在护国镇上见到老道长的医德人品和高超的中医技术,心头豁然开朗,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知道,实现华丽转身,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这是秋天,天高云淡,大雁南飞,稻谷金黄,满山的野花迎风摇曳,尽情开放。护国镇场街上,老道长看病的摊前,依然人来人往,天天爆棚。呻吟着、焦愁着的病人,经过老道长的医治,都变得心情开朗,身体健康起来。


这天,左邦柴又来到了老道长看病的摊前,他看见不知是谁人在老道长的摊旁,立了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顶上一块旗幡飘扬,旗幡上面写着“神医道长”几个大字,风一吹过,飘来荡去,格外醒目。


吴承石见左邦柴虔心地站在一旁边看边学,心里暗自高兴。到了下午5点多钟,老道长送走最后一个来看病的人,便收拾好摊子,准备离开时,忽然街上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辆布满尘灰的马车,戛然一声在他看病的摊前停了下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哀求道:“神医道长,救救我师父吧!”只见从马车上跳下一个30多岁的汉子,头戴草帽,身穿补丁的兰布衣裤,光着脚,看样子是永宁河上的一个船工。


汉子告诉吴承石,他师傅是一名老船工,在永宁河上跑了30多年,5年前得了巴骨流痰病,看遍了县城的名医,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怎么也治不好。前些日子,听说神医治好了一位老太太的巴骨流痰,今天特地用马车将师父送来,恳请神医治好我师父的病。


吴承石手执拂尘,轻轻一步便跨上马车,回头对左邦柴说,青年人,你就是左秀才吧,快来帮帮忙。左邦柴受宠若惊,连忙攀上马车。站在马车上,左邦柴定睛一看,顿时泪水泉涌。瘦骨嶙峋的老船工,躺在一块光溜溜的木板上,右脚裤腿挽起,膝关节处白糊糊的,正在流脓。他咬紧牙关,痛苦地呻吟着。这时,老道长对左邦柴说,老船工的病已经到了后期,非常严重,倘若再发展下去,可能会危及生命。


左邦柴抬起头来,望着老道长,诚恳地问道:这病是怎样形成的,该如何医治?老道长随口说道,根据中医药的理论,此乃“寒湿毒邪郁于骨与肌腠之间,致气血壅阻,蕴久化热,伤及筋骨血脉,致骨肉腐败而成脓”。医治之法在于“清热解毒,化瘀消肿,祛腐生肌,托毒排脓”。采用内服和外敷两种形式。我给病人的丹粒就是这两种药。由于老船工病得很重,我除了使用这两种丹药,我还要运用气功,打通他的筋脉,为他“化瘀消肿”。这时,只见老道长放下拂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双手在老船工的膝关节上来回转动着。过了一会儿,老道长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老船工动了动身子,面露喜色,很好,很舒服!老道长仍然同前次一样,从腰上取下葫芦,给了病者3天的丹药,同时开了一剂处方。之后,对他的徒弟说,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带你师傅走了。用了我的丹药和处方后,你师傅的病情就会得到控制。3天后,再把你师傅带来,到时我给你两个月的药,你师傅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这时,暮色降临,秋风骤起,寒意袭人。左邦柴裹紧衣裳,望着远去的马车,心头暖洋洋的,一时间他觉得衣着朴素、相貌平常的老道长,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光彩照人。如能拜他为师,学习中医药,此乃人生之大幸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到此,他便真诚地说道,道长师傅,我很想学医,请收我为徒吧!


见左帮柴主动开口,满脸诚意,吴承石一阵惊喜,这正是他所要的结果啊。但是他显得很冷静,不动声色。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慢条斯理地说道,青年人,你可是护国镇有名的秀才啊,听说你学富五车,通晓儒家思想,你完全可以考取功名,在仕途上鹏程展翅,享受高官厚禄呀!你一旦学医,就是个小小的郎中,走村串户,日晒雨淋,一辈子贫穷,你可要想好啊!


左邦柴说,道长师傅,我早就想好了,现在官场腐败,报国无门,我已下定决心,弃儒从医,一辈子做个郎中,救死扶伤,为大从服务,绝不后悔!


说得好啊,青年人。吴承石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一字一句地说,一个月后,你到江门镇九鼎山寺来找我,那时我正式收你为徒,将我的中医药秘笈传授给你。说完,他便迈着轻盈的步履,哼哼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左邦柴回到家里,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一个月后的一个黎明,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他便离开马坝大院,背着行囊,独自一人,急冲冲上路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九鼎山位于今叙永县江门镇,山下是水清浪急的永宁河,山上有一座寺观,历史悠久,相传建于隋朝末年。那时社会动荡,战乱频发,人心惶惶,老百姓怨声载道。大家都想躲避战火,在乱世之中寻找一个安宁的地方,隐居之所。于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九鼎山就成了人们心仪的对象,理想的桃源之地。


据说,当年有一位气度非凡的书生,背着一大摞书简,艰难地爬到了九鼎山上,他走进一个小小的山洞,放下书简,采下一大堆树枝,有的用来遮住洞口,有的作为床铺。他就在这里开始了他的隐居生活。他的生活极为清贫,艰苦。饿了,就摘森林里的野果吃。渴了,就喝山泉水。有时,他打开那些沉重的书简,津津有味地阅读着。读到高兴处,他便手舞足蹈,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有时灵感来了,他就拿出自制的竹简,眉飞色舞地在上面刻写着。他究竟读的什么,写的什么,无人知晓,也没有人去探寻究竟。


随他之后,逐渐又来了些避难之人。有官宦、将军、诗人,经过协商,他们便以众筹的方式,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寺观。九鼎山寺便由此相传下来,由于远离尘世,它侥幸躲过了历代战火硝烟的蹂躏,仍然保存完好。


左邦柴沿着江门峡的小路向九鼎山急速地走着。江门峡两岸山色如黛,风光旖旎。九鼎山的景致更是瑰丽奇特,泉水清幽,山花绽放,秋风拂过,蓊蓊郁郁的森林飒飒作响,起伏的林涛如同大海的波浪。此刻,他无暇欣赏这天造地设的自然美景,他憧憬着的是拜师老道长,向老道长学习中医药知识,当个郎中,开业行医。


左邦柴来到山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苍翠的竹林,九鼎山寺便掩蔽在这片竹林之中。九鼎山寺安谧宁静,寺门紧闭。他举起手,轻轻地敲着寺门。一个小道士打开了门,请问施主找谁?左邦柴抹抹头上的汗,恭敬地说,我找老道长。真是不巧,老道长一大早就采药去了,还没回来。那好,我就在寺门前等他。左邦柴坐在寺门前的一块大石上,眺望着茫茫山野和深远的白云,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唐代诗人贾岛《寻隐者不遇》一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尔!


傍晚时分,老道长哼哼着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尖背篼,里面装满了各种草药,绿茵茵的。他脚步轻盈,脸色红润。这时,夕阳的余晖,烂漫地,穿过枝叶纵横的树林,洒落在老道长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金光闪闪的。左邦柴觉得,此时的老道长那样潇洒,威严,仿佛神话故事里的仙人下凡。


左邦柴随老道长走进寺观,然后穿过天井,径直走到后院,掀开一道竹帘门,走进老道长住宿之地。这间房子很小,所谓家具就是一床、一桌、一凳罢了。在屋子正面墙上,悬挂着一把丝绸包裹的佩剑,左邦柴近前一看,佩剑的柄上刻着一个清晰的“翼”字。让左邦柴大为惊讶的是,床上、桌上,凡是屋里有空隙的地方,全都堆满了书。


左邦柴真是大开了眼界,迄今为止,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藏书!他抬眼看了一下堆砌在桌上的书,有中医药的,也有经史之类的。他禁不住对自己说道,难怪老道长的知识那么丰富渊博,是书籍赋予他的啊!


这时,老道长开门见山地对左邦柴说道,其实,我早就了解了你,已观察了你很久,我理解你的烦恼,支持你的选择,我今天就正式收你为徒。左邦柴一听,大喜过望,急忙“噗”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老道长见状,一把将他扶起,免了吧,我不喜欢这种礼节。老道长继续说道,学习中医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熟读背诵中医药书籍,二是离不开实践,即采草药认识药材和广泛接触各种病人。我屋里的这些书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使用,你要学习的第一本书就是《黄帝内经》,它是我国中医的启蒙书,可以帮助你走进中医殿堂。说罢,老道长把桌子上摆着的《黄帝内经》放在左邦柴的手上。然后,他俯下身,在书堆里翻找着。他找出一本封面精美的书,上面印着《外科正宗》。他把它交给左邦柴,郑重地说,你一定要仔细研读,它能够教你如何炼制丹膏。


接着,老道长又说,你学医务必严守我的几条规矩。第一,做大夫的目的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所以,一定要有高尚的医德,要把病人看得比自己还重。只要有病人来求,不管是刮风下雨,不管是深更半夜,都要随叫随到风雨无阻。第二,对待病人必须心怀正气,不能贪图钱财,不能行医骗财,不能敲诈勒索,若是遇到没钱治病的穷苦人,一定要免费为他们治疗,切不可推辞。第三,大夫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人命关天,所以处方用药一定要仔细斟酌,切不可草率从事。第四,凡是师父传下的秘方,如果师父不让外传,徒弟绝对不得外传。要传,也只能传有德行的人。说完,老道长问左邦柴,这四条你是否可以做得到?左邦柴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一定遵循师父教诲终生不忘,决心做一个有高尚医德的好大夫。


当晚,左邦柴与老道长在九鼎山寺的小屋里促膝长谈,外面静静的,偶尔响起几声清脆的蛙鸣。他们像老朋友一样,一直谈到深夜,谈人生,谈世事,谈道教,谈中医……谈着谈着,左邦柴带着微笑沉沉睡去了。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睁眼一看,老道长早已离去,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邦柴,我们相逢,乃是缘分。月有阴晴圆缺,人生没有

不散的宴席。我走了,去到我来的地方。不要找我,好好研

读我留给你的书罢,做一个好大夫!


左邦柴拿着纸条,冲出九鼎山寺的大门,对着蓝天白云,一遍遍高声呼喊着:老道长师傅,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只有空旷的山野,响彻着左邦柴呼喊的回音。那样热烈,那样深情。这是1889年,24岁的左邦柴经历了他生命中最感人、最深刻的一幕。


从此,左邦柴和护国镇人,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神医老道长,连他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他突然而来,倏然而去。仿佛一道彩虹,划过护国镇,留下一片斑斓的色彩。他们怀念着他,讲述着他的故事,他高尚的医德人品和精湛的医技。有关他的传说,像永宁河的浪花一样,美丽耀眼,滔滔不绝……

 

四、“温知堂”挂牌行医


老道长的突然消失离去,不仅左邦柴感到失落,整个护国镇也颇为惆怅。神医老道长走了,谁来接替他,在这个动荡不安的社会里,谁能无私地解除护国镇人的疾病痛苦,让护国镇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地生活?


人说,时间是医治一切疼痛的良药。确实如此,老道长走后,左邦柴经过一段时间的伤感与沉闷,渐渐从抑郁的心境中走了出来。他对自己说,活着的人总归要活着,要继续生存下去,要为社会做事,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要向前看,向前走。他不能辜负老道长的期望,要潜心研读老道长留下的中医药书籍,学有所成,有一天,挂牌行医,为人看病解除痛苦,做一个好郎中。


于是,他把老道长留给他的书,全部搬进自己的书斋,根据孔子《论语》中的“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之意,将书斋取名为“温知堂”,用毛笔将这几个字写在纸上,并恭恭敬敬地贴在门楣上。从早到晚,他都沉醉在老道长留给他的这些宝贵的中医药书里,对神农氏的《黄帝内经》、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孙思邈的《千金方》、王叔和的《脉经》、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吴又可的《温疫论》等等,细细研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是,左邦柴的用心于岐黄引起了他父亲左安携的注意。左安携希望他的儿子一如既往,不要因科场的一点挫折,就灰心丧气,放弃了“科举入仕”的人生目标。他为此深感忧虑,要找个机会,和自己的儿子好好谈谈,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重走正途。


一天晚饭过后,左邦柴走进“温知堂”,点亮油灯,翻开《黄帝内经·素问》第一篇《上古天真论篇》,专心致志地读着其中的一段文字: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

成而登天。 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

而动作不衰;今时 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

人将失之耶? 


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食饮有节, 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 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 而衰也。 

他边读边点头称是,在书斋里来回度步,细细体会着“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的辩证意义。


这时,他父亲推门进来,望着满屋的中医药书,眉头紧锁,面露愠色,责备道,邦柴,你读这些书有何用处,切不可荒废了四书五经,走错了道,误了你的前途啊!


父亲,当今朝廷软弱混乱,积弊已深,日落西山,腐败的官场早已没有正人君子容身之地。科考之路已经走不通了。为何一定要吊死在这棵腐朽的老树上?学医有何不好,可以治病救人,悬壶也能济世,实现报效家国的理想!


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左安携觉得颇为在理,也就不再强求了。他想,人生有命,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之后,凡是有左氏族人非议左邦柴学医之事,他都予以劝阻,只要他愿意就让他学吧,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左安携及其族人对左邦柴弃儒从医之事,由“顺其自然”变为坚决支持了。


据有关医学史料考证,自建立护国镇以来,此地得巴骨流痰这种病的人较多。有人说是地势阴背,空气潮湿造成的;也有人说是水码头的缘故,护国镇在永宁河上干活的船工较多,常年泡在水里,风寒所致。究竟是何原因,如今还没有一个较为科学的说法。


左邦柴的一个姑婆,系本地人,嫁到左家不久,年纪轻轻就得了巴骨流痰。已经拖了10多年了。医来医去,时好时坏。最近几天,病情突然加重,疼痛难忍,躺在家里无法起床。一家人焦急万分。一位左氏族人对他姑婆说,听说左安携的长子在学医,何不让他来跟你老人家看看。姑婆点头应允,行,就让邦柴来看。左邦柴来到姑婆家里,见她的病情与老道长医治的那个老船工相同,便开了一张处方,嘱咐姑婆家人到场上药铺捡3副,一天吃一副,然后回家炼制了3张膏药,每天一次,亲自为姑婆敷在患处。经过左邦柴3个多月不间断的治疗,他姑婆的病果然痊愈了,在家人的陪同下登门道谢。


看到左邦柴的医术及其医疗效果,左邦柴父亲及其族人都十分赞同他学医,并鼓励他建个中医药铺,自己坐堂行医。这时的左邦柴,已经具备行医开业的技术资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已经达到执业医师的资格了。开业前,他还经常到大理崖上对照《本草纲目》采药,有一次他甚至爬到悬崖边去采药,他经常因为采药身上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在父亲和族人的支持与帮助下,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左邦柴决定把诊所开在护国镇顺河巷父亲的私塾堂旁边。于是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请来了亲朋好友,燃响爆竹,正式挂牌行医,号“温知堂”。左邦柴给自己的诊所取名“温知堂”,寓温故知新之意。招牌上“温知堂”三个字是左安携用颜体工工整整写的。招牌黑底金字,金光闪闪。这是光绪十九年(1893)六月初六,之所以定在这天正式挂牌,寓意着六六大顺。这年左邦柴28岁,已经接近而立之年了。

 

五、“咱们的好大夫!”


“咱们护国镇也有了中药铺!”“左秀才当了郎中了!”一时间,护国镇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奔走相告。但是,也有人持怀疑态度,大家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私底下相互议论着。


有个依着得体、绅士模样的人说,左家有啥了不起,一会儿秀才,一会儿郎中,把个护国镇搞得鸡犬不宁,还不是为了显摆,出风头。一个叭着旱烟的老者,吐了一个烟圈,接着说,我祖祖辈辈都在护国镇,从没听说左氏家族有人行过医,左邦柴的医术是从哪来的?一个牵着娃儿的大婶刚好路过,便插了一句,没听人说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也有人不同意他们的说法,一个杂货店的老板端着茶杯,走到他们面前,别看左邦柴年轻,他还真有点功夫,把他姑婆的巴骨流痰都治好了。


尽管左邦柴有热情,有志向,从神医道长处得了真传秘笈,一心想为护国镇人看病治病,解除痛苦,保护生命,但毕竟初出茅庐,没有治愈过大病、难病,很难令人信服。因此,“温知堂”挂牌开业已好几天了,仍然无人问津,门可罗雀。只有左邦柴一人在那里手捧医书,独坐着,冷冷清清的!他眉头紧锁,不知该怎么办。失望中的他不禁想起了老道长,要是有师傅在,那该多好啊,我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左邦柴独自行医之事李镇长早就知道了,他为此十分高兴,护国镇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夫。自从老道长神奇地接好了他孙子的手臂后,他见人就宣传老道长高超的医术,并暗中观察老道长,见左邦柴与其接触,拜他为师,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非常赞同。那天左邦柴挂牌开业,无奈卧病在床,行动不方便,就把全家人都叫去“扎起”。现在听说左邦柴开业不顺,他想,我无论如何也要支持他。便叫家人扶他起来,战战巍巍地展开一张红纸,用毛笔在上面写了类似对联的两句话:“得神医道长真传,喜百年护国首家。”叫儿子和媳妇送到“温知堂”,贴在墙上。


有了李镇长的支持,大家打消了疑虑,都知道左邦柴是得了神医道长的真传,能治疑难病症,来“温知堂”看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左邦柴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叫妻子钟如梅来帮忙,打点“温知堂”的事务,有时在一旁为病人捡捡药。左邦柴行医秉承了道长师父的教诲,他给病人看病处方都很精心细致,对于远处不能亲自来看病的患者,他是随叫随到。对没有钱的病人左邦柴不是免收就是少收。所以“温知堂”开业后,左邦柴的口碑很好,生意不错,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温知堂”的事务有妻子管着,工作也井井有条,但左邦柴仍然非常忙碌。


“温知堂”挂牌的两年后,一个初冬早晨,寒风凌冽中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他断了一条腿,艰难地拄着拐杖。这人30多岁,左邦柴认识他,一个茶商的公子,叫魏立国,有文化、有见识,在护国镇颇为有名,大家都叫他书生。几年前参了军,说要为国家做点事,去的是北洋水师。左邦柴心头纳闷,怎么几年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左邦柴扶他坐下。魏立国立即说,左大夫,你给我看看,我断了的腿这几天不晓得怎么的,老是痛。左邦柴查看一番,有些发炎,便给他敷了消炎药膏,说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之后,他们便聊了起来。


魏立国告诉他,他是与日本海军作战时受的伤,当时他们的战舰被打沉,他被海浪冲到一片海滩上,有个渔民救了他。养好伤后,他便拖着断腿回到了老家。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从他字字血泪的讲述中,左邦柴由此知道了护国镇之外发生的大事,要事。


中日甲午战争为19世纪末日本侵略中国和朝鲜的战争。按中国干支纪年,战争爆发的1894年为甲午年,故称甲午战争。甲午战争以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7月25日丰岛海战爆发为开端,至1895年4月17日《马关条约》签字结束。这场战争以中国战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告终。中国清朝政府迫于日本军国主义的军事压力,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马关条约》。


《马关条约》的主要内容为:1、清政府从朝鲜半岛撤军并承认朝鲜的“自主独立”;2、清政府不再是朝鲜的宗主国;3、清政府割让台湾岛及所有附属岛屿、澎湖列岛和辽东半岛给日本;4、清政府赔偿日本军费两亿两;5、清政府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6、允许日本人在通商口岸设立领事馆和工厂及输入各种机器;7、彼此的最惠国待遇。


《马关条约》是继《南京条约》以来最严重的不平等条约,它给近代中国社会带来严重危害,是帝国主义变清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一个重要的步骤。

甲午战争的结果给中华民族带来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大大加深了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化的程度;另一方面则使日本国力更为强大,得以跻身世界列强。


听完魏立国的介绍,左邦柴激愤着,大步走出“温知堂”,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仰天长啸,祖国啊,我多灾多难的祖国!悲愤中,左邦柴高声朗诵着南宋诗人陆游的《北望》一诗:

北望中原泪满巾,黄旗空想渡河津。

丈夫穷死由来事,要是江南有此人!


由此左邦柴对病人更加精心,更加专注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没有回天之术,无力挽救祖国的危亡,但他可以通过中医治病救人,强健国人的体魄,在悬壶济世中报效国家,以此振兴中华民族。


有天晚上,左邦柴刚刚睡下,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赶紧披着衣服起来,开门一看,见一人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站在门口,还没有等他问话,那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左邦柴措手不及,面对病人他连想也没有想就赶紧叫醒妻子,他们刚要去抬那人,只听那人含含混混地说,我是个杀了贪官被官衙追缉的人犯,不知先生敢不敢救,若是不敢救,就不用管我了。说完,那人就昏过去了。此时的左邦柴来不及思考就亲自动手把那人抬进屋里。在油灯的光亮中,仔细一查看,见这人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且右腿上还有刀伤,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肉却翻过来了还在流血。他马上用布条把病人腿给扎上,暂时制住了血。然后再用盐和白酒清洗病人伤口。等清洗完了之后,他便在伤口上撒上自己配置的止血消炎的药粉,再把翻开的肉用白酒消过毒的线简单缝合了一下,然后贴上生机消炎的膏药。等一切都完了以后,左邦柴早已大汗淋漓,人也累瘫了。


作为医生,在治疗这个外伤病人的时候,左邦柴无论从医德上,还是从医技上讲,他都做得非常完美,非常到位。但他把这一切做完之后,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这个病人到底是谁?他是怎么受的伤?他为什么要主动告诉自己他是杀了贪官,被官衙追缉的杀人犯?那么,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处理?左邦柴看了妻子一眼,他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妻子心中的恐惧与疑虑。此时,左邦柴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他就这样坐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最后左邦柴毅然站起来,让妻子在堆放杂物的屋子里安放了一张简易的床,他们把病人抬到里面。左邦柴转身对她说,记住,这事你死也不能往外说。


过了一会,病人慢慢地苏醒了,左邦柴让妻子做了些米糊由他亲自给病人喂了一些,病人有气无力地说,先生,我叫曹世林。我杀了巡警署长佑安,事关重大,如果我不告诉你,那就会连累你的。左邦柴对病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现在啥也别说,并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必需静养,其余的事情有他,他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护国街上到处都贴满了通缉告示,左邦柴假装漫不经心的去看了一下,告示称:曹世林,男,24岁,杀了巡警署长佑安,在缉捕过程中犯曹还打伤了两名捕快,曹犯右腿带伤潜逃。后面还有什么如有抓获者奖励多少多少,如有知情不报者又什么格杀勿论云云。在纳溪一带谁都知道佑安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杀了他,大家都拍手称快。


后来左邦柴才知道,原来佑安看上了曹世林的妹妹,他非要曹世林的妹妹嫁给他做妾。曹世林的父亲气愤万分要和佑安评理,谁知被佑安以通匪为名把他父亲撂进了监狱。曹世林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女儿嫁给佑安,后来被佑安毒死在牢里。曹世林的父亲死了以后佑安还不放过他的妹妹,于是曹世林的母亲只好带着女儿离乡背井逃荒去了。曹世林一家被佑安逼得家破人亡,忍无可忍的曹世林这才杀了佑安。左邦柴听了义愤填膺,决定保护好曹世林。


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天下午,县里的衙役捕快就赶到护国来了,他们对县里所有的诊所药房展开地毯式的搜查。他们来到护国镇,把整个护国镇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找到,灰溜溜地走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经过左邦柴的治疗和调养,曹世林终于痊愈了。临走时他扑通一声跪在左邦柴面前说,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是我再生父母,我曹世林没齿不忘。只是我曹世林现如今家破人亡,也不知道我母亲我妹妹现在在哪里。目前我无以报答先生,如果我曹世林此去不死,日后定当涌泉相报。左邦柴赶紧把他扶起,说,治病救人是我做医生应该做的,兄弟你不必放在心上。目前,纳溪你呆不下去了,由此南去不远就是滇黔,兄弟何不去躲避一些时候。曹世林说,先生说得正是,世林目前别无他路,也只能这样了。


不久,曹世林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了护国镇。临别的时候,他向左邦柴连连鞠了3躬,不停地说,谢谢先生的大恩大德,后会有期!


曹世林后来到了广州,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队伍,在1911年10月10日的武昌起义中,身负重伤,临死前,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布满了血迹的信,这封信他早已写好,是写给护国镇“温知堂”左邦柴大夫的。内容是,如果他为国捐躯了,就把他积攒的10多块大洋送给左邦柴,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后来孙中山部下一位欧的副官几经辗转,把这封信和10多块大洋交到了左邦柴的手里。当时左定才也在场,目睹了这一切,对曹世林和欧副官印象深刻。左邦柴觉得对这笔钱甚为珍贵,一直保存着。几年后,护国镇一带大旱,饥民遍地,他便把这笔钱送到慈善机构,用以赈济灾民。


送走了曹世林,左邦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曹世林杀的是酷吏赃官,他也很同情,但当今官官相卫,再有理又怎样,腐败的官场,岂是你一个老百姓说理的地方!曹世林走了好。很快,左邦柴忘却了此事,又投身于“温知堂”繁忙的医务活动中了。


有天,“温知堂”来了个叫陈海清的病人,40来岁,由他妻子搀扶着,全身发黄,浑身无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陈海清是个农民,住家大旺山,离护国镇好几十里路,家庭主要劳力,因病至穷,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因为没有钱,他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左邦柴一看,知道病人已经病入膏肓,就连忙扶他进来。左邦柴一眼就看出他是“黄肿病”,这种病是肝胆疾患。左邦柴给他把了脉,看了舌苔,又问了些情况,辩证为肝胆湿热,湿重为主,给病人包了包他自己配置的疗肝药。病人看了看,因为没有钱,不知道如何是好。左邦柴看出了他的顾虑,说药你拿走,我不收你的钱,等你好了,有钱你就给我,没有钱就算了。陈海清过去只听说“温知堂”左老师治病救人,对实在没有钱的穷苦人他连药费也不收的,今天他是亲眼看见了。陈海清泪流如注,扑通一声给左邦柴跪下,左邦柴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对他说你回去把药吃了好好将息,路远你来回不方便,下次就不要来了我来看你。


陈海清走后,左邦柴又查了很多古籍医书,对这种病的论述和处方一一进行了对照。到了半月,左邦柴如期到了他家里,把陈海清一家人感动得手脚无措。左邦柴又细细的问了他服药后的情况,再给他把了脉,回家后他包好了药,第二天派人给陈海清送去。


陈海清连服几包药以后黄疸下去了,病情也渐有好转,左邦柴知道,这种病是慢性病还得一个比较长的疗程。他前前后后下乡随访陈海清多次,直至陈海清的病基本治愈。


左邦柴是个很专心的人,他通过对陈海清的治疗与随访,把他的病写成了一个案例,在治疗上他归结为:要大补真元,扶正抑毒,养血调肝,健脾和胃。通过这样治疗,就如《内径》所说的“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


有一天,一位50多岁叫苏林山的农民病人来看病。这人早期当过厨子,后来因为胃脘长期反反复复胀疼,连厨子也不能做了。苏林山曾经看过很多医生终归没有得到根治,因为饭量渐小,人也逐渐很消瘦,到后来连简单的庄稼活也不能干了。因病致贫的苏林山,后来就干脆放弃了治疗病也不看了,任其拖下去。有人给他推荐“温知堂”的左邦柴大夫,苏林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到“温知堂”的。左邦柴仔细询问了他的情况,给他把了脉,见他舌苔黄腻,脉象玄,诊断为迂热互结型,在服用水药的同时,还给他服用了自己配置的化腐生肌丸。病人同样无钱支付,左邦柴给他减免了一部分药费,还告诉他,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实在没有钱就算了。


左邦柴知道,这类不收费的病人,心理上都有一种压抑感,他们一般都不好意思来第二次第三次。过了一段时间,左邦柴见苏林山没有来看病,决定到他家去看看。因为白天病人多,于是左邦柴就利用早上时间去看他。他见苏林山有所好转,但因为没有钱不敢再来看病拿药了。左邦柴又给他摸了摸脉,回家后让人专门给苏林山送去。几个月下来,苏林山的病基本上好了,也能参加劳动做庄稼活了。


因为有一些人他不收药费,所以“温知堂”的利润就很薄。护国镇周围多山,起伏连绵,有大理崖、大旺山、龙贯山等,生长着很多如黄芪、薄荷、车前子、夏枯草等等的中草药,为了弥补这种损失,左邦柴便利用有限的空闲时间去采药。他也在左家湾乡下自己家的山坡上,因地制宜的种一些中药材,这样一来就降低了他的经营成本,“温知堂”也就越做越活,越有生气了。


由于对贫困的看病者放宽“经济政策”,免收药费,加之左邦柴一丝不苟,认真治疗每一个患者,让他们带病而来,健康而去,“温知堂”的口碑越来越好,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在护国镇家喻户晓,也传到了白节、打鼓、花果、大理、乐道等周边的乡镇,这些地方的患者也纷纷前来问诊,都是得到良好的诊治,满意而去。人们交口称赞左邦柴:“真是咱们的好大夫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不知不觉间,左邦柴已到了不惑之年。时间不饶人,这一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时刻,他的父亲左安携忽然间驾鹤西去。左安携走得很快,很突然,也很安详。他在书房里斜靠在藤椅上翻看着《论语·雍也篇》,轻声读着:“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然后会心一笑,眼一闭,便在藤椅上溘然睡去了。左安携离去的20多年后,即1928年的9月25日,左邦柴也是无疾而终。之后不久,他的妻子钟如梅也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送走了父亲,左邦柴一人撑着“温知堂”,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责任更大了。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面全心全意地为患者看病治病,一面抽出时间潜心读书,他知道我国的中医药是个巨大的宝库,博大精深,要想更多地掌握它,必须时时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只有丰富了自己的中医药知识和提高了自己的中医药理论水平,真正成为一个名医,才能把“温知堂”越办越好,做强做大,不辜负父亲对自己的厚望,对父亲的在天之灵才是‘最'好的慰藉。


让左邦柴甚感欣慰的是,妻子钟如梅也成了“温知堂”的能人,不仅有板有眼地打点着药铺的各种繁琐事务,有时还能帮着接待安置病人,记录病案,或者协助炼制丹膏。还有,儿子左定才慢慢长大了,成了个大小伙子,长得端庄稳重,自来天性善良,待人诚恳,除了上私塾读书,就呆在“温知堂”,有时看看中医药书,有时帮忙捡捡药,甚是乖巧,手足挺麻利的。看来,我创办的“温知堂”是后继有人了。想着想着,左邦柴不禁喜上眉梢,他对“温知堂”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温知堂”一定会发展壮大,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此时,左邦柴的心情异常轻松,他感觉地是那样的宽,天是那样的蓝,花是那样的香,仿佛听见永宁河的波涛在欢声歌唱,他似乎看见,“温知堂”的无限风光就在眼前。左邦柴一时兴起,便脱口吟诵着唐朝诗人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一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二章  坚守山乡的左定才

 

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好山好水,能给人以好的颜值,好的家庭就能培养出优.秀的子女。左邦柴深知此理,自左定才懂事起,他就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给予良好的言传身教。不仅如此,他还有意识地让儿子进入“温知堂”,站在自己旁边,看自己如何认真看病,微笑对待患者,对贫穷者免收医药费,同时,手把手教他背诵《汤头》《药性赋》《脉诀》《医学三字经》等中医药启蒙读物。让左定才从下就生活在浓郁的中医药环境中,为他今后继承和发扬自己创办的“温知堂”打下良好的基础。


左定才记得,他5岁的时候,父亲拉着他的手,在永宁河边漫步,一字一句地教他背诵《中药药性歌诀》: 

1. 人参味甘,大补元气,止咳生津,调容养卫。 

2. 黄芪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 

3. 白术甘温,健脾强胃,止泻除湿,兼祛痰痞。 

4. 茯苓味淡,渗湿利窍,白化痰涎,赤通水道。 

5. 甘草甘温,调和诸药,炙则温中,生则泻火。 

6. 当归甘温,生血补心,扶虚益损,逐瘀生新。

…………


真正让左定才对中医感兴趣的,是他的父亲给他讲述的有关中药材的故事。有天晚上,父亲把他叫到他的书房,拿出一本叫《神农本草经》的书,告诉他,《神农本草经》成书于东汉,是秦汉时期许多中医学家总结、搜集、整理当时药物学经验成果汇集的一本书,是对我国中草药的第一次系统总结,中国现存最早的药物学专著,也是早期临床用药的第一次系统总结,被历代誉为中药学经典著作。左定才端坐烛光下,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给他讲《神农本草经》中的杜仲:“杜仲,味辛,平。主腰脊痛;补中益精气,坚筋骨,强志;除阴下痒湿,小便余沥。久服轻身,耐劳。一名思仙。生山谷。”并解释道:“杜仲,味辛,性平。主治腰脊疼痛,具有补益内脏、增强精气、强筋健骨、提神益智的功效;还可以治疗阴部湿痒,小便后滴沥不尽。长期服用能使身体轻巧,延缓衰老。又叫作思仙。产于山中的深谷处。”接下来,父亲跟他讲了一个故事,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传说在大理崖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住着母子俩。儿子叫赵厚孝,为人忠厚老实。老母患病卧床不起。赵厚孝请郎中医治,服药数帖后,老母之病未见好转,赵厚孝心急如焚。郎中告诉他,只有大理崖上的灵芝草才能治好他母亲的病。赵厚孝听说后,立即背上药篓,拿着锄头,不顾艰难险阻,一个劲往山上攀去。赵厚孝终于采到了灵芝草,可是,下山时却一个不小心扭伤了腰,手一哆嗦,骨碌碌摔下山,昏死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发现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伸手从树上剥了一块树皮,树皮折断处,剥出细丝,塞进葫芦摇了3摇,树皮立刻化成水,老者给他服下,不一会儿赵厚孝的腰就不痛了。赵厚孝千恩万谢,定要老者留下姓名,老者指着大树吟道:“此木土里长,人中亦平常。扶危祛病魔,何须把名扬!”说完,骑上白鹤,飘然而去。


    几天后,赵厚孝又来到那棵树下,抬头一看,只见上面长满了椭圆状有锯齿的绿叶,树粗且直,赵厚孝认出这是杜仲树。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悟出老者诗中所说正是“杜仲”二字。“此木土里长”,“木”旁放一“土”是“杜”,“人中亦平常”,“人中”是“仲”。赵厚孝十分惊奇,心想杜仲也许能治腰伤,于是剥下一块树皮带回家中,正巧碰到有个村民扭伤了腰,他便把树皮煎了,让病人服下,果然有效。从此,人们便学会了用杜仲来治疗各种腰痛。


在时光的流逝中,左邦柴看着自己的儿子逐渐长大,已经15岁了,个儿高高的,皮肤白皙,有些少爷的味道,身板不够结实,显然缺乏山野的锻炼。人也中规中矩,斯斯文文,虽说听大人的话,但少有主见,缺乏独立意识。尽管读书认真,也有一些中医药知识,但要单挑大梁,撑起“温知堂”的门面,并且发展“温知堂”,就目前状况来看,很难。他为此很是担忧,焦虑,反复思考了好几天。“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想起了古人的诤言。那么,就让他到外面走走,闯一闯,经经风雨,了解天下大事,见识见识社会,接触更多优秀的人才,更广泛地学习中医药知识,在历练中成长起来。


这时正是光绪二十七年(1901)。从1893年“温知堂”创办以来,已经过去了8年。8年间,中国社会翻天覆地,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事件。左邦柴对此有所耳闻,但毕竟地处偏僻的护国镇,消息闭塞,知晓不多。那么,到哪里去锻炼培养儿子呢?左邦柴想到了泸州。泸州是长、沱二江汇聚之地,通江达海,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自古就是川南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有“铁打泸州”、“川南重镇”之誉。泸州山川灵秀,李白、黄庭坚、杨升庵、张问陶等都到过那里,名人荟萃,信息畅通,各种思想相互碰撞,交相辉映,是个学习历练的好地方。于是他给自己在泸州的朋友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川南经纬学堂”的吴先生,另一封写给泸州“同聚缘”医馆的刘馆长。前者曾考取举人,在京城做官,因不满清政府的腐败和专制,辞官回到泸州,在刚刚创办不久的“川南经纬学堂”作了个教书先生。此人见多识广,思想民主,对中国社会现状知之甚多。后者是一名老中医,为人正直耿介,医术高明,擅长诊治疑难病症,在泸州一带很有名气,为的是让左定才跟他拜师学医。写好了信,左邦柴特地对儿子说,此行乃是锻炼你,让你多接触社会,切不可坐车行船啊!


父亲的谋划,恰好也是左定才的想法。这10多年,他足不出户,生活就是三条线:马坝大院的家、私塾学校和父亲的“温知堂”。他早就闷得慌,想出去走走,锻炼锻炼,长长见识,看看外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个秋天的黎明,朝阳初升,他带着父亲给的银钱,背着厚重的干粮袋,离开护国镇,独自一人上路了。他顺着永宁河,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游行走着。他打算先到纳溪县城,然后再到泸州。饿了,就啃一个母亲做的麦粑;渴了,就喝一口清凉的山泉水。虽然是秋天,山风阵阵,他仍然走得满头大汗。眼看太阳快要落坡了,他还在一条满是杂草的山路上走着。忽然,迎面跑过来一个穿长衫白褂的中年男子,商人模样,身挎一个精细的包裹,神色慌张,见到左定才,忙对他说,快跑,前头有“棒老二”(抢盗者)!左定才听说后,不假思索,立即返身跟着他往后一阵狂奔,他们跑进一个山洞里躲了起来。那中年男子告诉左定才,他是做药材生意的,在这一带收了钱,不料遇上了一伙从大旺山下来的“棒老二”,拿着刀剑棍棒,正在前面拦路抢劫,吓得他直打颤,包裹里的钱,可是一大家子的命啊!他们藏在山洞里,不敢出去,次日天亮,看看外面没有了动静,才走出山洞,之后,分道而行。


左定才继续向永宁河的下游走着。走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星光闪闪,看看走不拢县城了,就在离县城还有10多里路的地方,打算找一处农家,借宿一晚。


这是半山中一间倾斜的茅屋,门虚掩着,他敲着门,没有回应,只听见里面有一个女人悲哀的哭泣声。他推门而入,一脸惊讶,屋子里面破破烂烂的,灶台上的锅里微火烧着一大锅水,上面浮着几匹菜叶子,一个年轻的女子怀抱婴儿,坐在床上哀泣着。大姐,你怎么了,为啥哭?那女子边哭边告诉左定才,县里说要赔外国人的钱,得提前征税,可今年遇上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到处借粮食才幸免饿死,哪来钱交税,穷凶极恶的官兵不依不饶,强行拉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一头牛,他男人见状,便上前争夺,官兵们说他抗税,把他男人暴打了一顿,还五花大绑,关进了县里的大牢。听了女子的悲惨遭遇,左定才气愤填膺,真是苛捐杂税猛于虎啊!但回头一想,自己一个10多岁的娃儿,又能奈何!便安慰着她,陪她说说话,到了天亮,临走,他拿出一些钱,悄悄地放到那年轻女子的板凳上。


第二天左定才到达泸州城时,天色已晚,他怕打扰吴先生,便在“川南经纬学堂”所在地水井沟觅了一间旅馆住了下来。次日一早,他敲开了吴先生的家门。接待他的是吴先生的夫人,他把父亲写给吴先生的信交给她,她看完信,悲痛地告诉他,吴先生已于几天前被官府抓走了,罪名是鼓吹变法,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妄图推翻满清朝廷。至今音信杳无,生死难料,下落不明。


左定才失望至极,在水井沟漫无目的地走着。天空阴沉,时而秋风吹来一片落叶,在石板路上翻卷着。忽然,他看见“川南经纬学堂”的大门洞开,一大群学生从里面涌了出来,手上拿着小红旗,走上街,一边喊“打倒卖国贼,废除《辛丑条约》”!一边向街上拥挤观看的人群撒着一张张铅印的小报。那些小报像雪片一般,漫天飞舞。左定才甚是好奇,俯身拾了一张。他展开一看,是《川南经纬学堂学报》,别看这仅是一张小小的学报,上面却载有各种世事见闻,国内外大事。他便选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来仔细阅读着。他深为震惊,从那张铅印小报上,他如梦初醒,晓得了国家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一些他闻所未闻的重大事件。


从这张小报上,他知道了中国有个戊戌变法,又称百日维新,维新变法。事情发生在1898年6月11日至9月21日,有一批维新派人士通过光绪皇帝搞了一场政治改良运动。他们倡导学习西方,提倡科学文化,推进改革政治、教育制度,发展农、工、商业等。但戊戌变法因损害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顽固派)的利益,遭到他们强烈的抵制与反对,慈禧太后等发动戊戌政变,将光绪皇帝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维新派的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日本避难,戊戌六君子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被杀,历时103天的变法失败。


还有,这张小报上讲了八国联军的事。这是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英、法、德、美、日、俄、意、奥等国派遣的联合远征军,为镇压中国北方义和团运动而入侵中国所引发的战争。八国派遣的联合远征军,开始时总人数约3万人,后来增至约5万人。八国联军的入侵,直接造成义和团被消灭,以及京津一带清军的溃败,迫使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逃往陕西西安。


八国联军侵华期间,四处疯狂烧杀抢掠,暴行屡屡。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见此,非常愤怒,专门撰文揭露其罪行,他在文章中说,仅在河北任丘县一处,美国基督传教士梅子明(William Ament)以“用人头抵人头”为口号,就残酷杀害了中国无辜农民680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他们还大肆毁坏和抢夺中国珍贵的文物,致使中国古代文明遗产惨遭严重破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最终腐败无能的清廷与包含派兵八国在内的十一国于1901年9月7日在北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辛丑条约》除了要求清廷割地让权,其赔款数额很是特别,列强要求赔款4.5亿两白银(年息4厘,分39年还请,本息共计9.8亿两白银)。当时中国人口4.5亿,用意就是要每个中国人都要向他们交1两白银的“罚金”,借此惩罚、侮辱所有的中国人;凡是发生过反帝斗争的城镇,又被要求一律停止科考五年。巨额赔款使中国社会和经济更加凋敝,人民生活更加贫困。中国因而彻底掉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


在这张小报上,左定才还看见了两条令他兴奋的消息。一条是古蔺、叙永一带连续发生了农民起义,他们攻城拔寨,分粮分地,打得土豪劣绅纷纷逃窜,搅得当地的官府惶惶不可终日。真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另一条是纳溪有个姓刘的士绅,愤恨洋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作恶多端,率众捣毁了一座外国人建的教堂,表示对列强侵入的反抗,受此影响,泸州一带发生了老百姓自主抵制洋货的运动。左定才不禁精神振奋,这些都是有识之士啊,照此看来,国家还是有希望的!


正当左定才聚精会神地看着《川南经纬学堂学报》时,忽然看见在街上游行的学生队伍一边四处奔散,一边高喊着“清廷的刽子手来了”!左定才抬头一看,在“得得”的马蹄声中,只见一队清廷的官兵挥舞着手中的锋利的刀剑,冲入游行的队伍,一阵乱砍。游行的学生有的鲜血迸溅,颓然倒地;有的被马蹄踢椡,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有的被捆绑起来,像畜生一样被吆喝着,连成串,押往城里的大牢。


左定才想,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呀,他们这是好心啊,是为了这个国家才这样做的啊,他们要求废除《辛丑条约》怎么就错了呢,怎么就有罪了呢!他想上去找那些官兵评理,然而,让左定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清廷士兵拿着刀,向他径直走来,把他自己也抓了起来。原因就是他手中拿的那张《川南经纬学堂学报》。说他同情造反者,与造反者是一伙的。左定才被捆绑着押送到设在南城的监狱。当晚,狱卒搜遍了他全身,把他身上的银钱全部拿走了。有个年轻的狱卒发现他身上有一封写给“同聚缘”医馆刘馆长的信,便把左定才拉到一边,问,你跟刘馆长是啥子关系?左定才灵机一动,说,他是我大伯父。这个狱卒认识刘馆长,刘馆长曾为他老母亲治过病,当即,他就打开牢门,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把左定才给放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此,左定才毫不怀疑。经过这一劫,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棵树,一夜之间长大了,成长了,青枝绿叶,挺立在天地之间,身心都变得强壮了。有了这次人生磨难,今后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还有什么困难不可战胜。等待自己的,必定是平坦的大道,湛蓝的天空!


让左定才颇为欣慰的是,这短短的几天,有惊无险的遭遇,让他印象深刻,是他人生中难得的财富,真乃“洞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啊,而此刻,他的感觉好像是狂风暴雨后见到了彩虹,让他对中国的社会现实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他愤恨清廷的腐败无能,酷吏的专横,官兵的滥杀无辜,深刻同情人民苦难的命运。然而,面对这纷纷扰扰的社会,烟雨缥缈的世界,阴霾的中国大地,我该怎么办,他想起屈原《离骚》中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什么,科技救国,教育救国……这些都不现实,都不是他要走的路。这时,他想起了护国镇,想起了“温知堂”,想起了父亲深情的嘱咐和满怀希望的眼神。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父亲的信,那样滚烫,炙得他的心一阵阵颤栗。他要到“同聚缘”去,拜师刘馆长,向他好好学医,学习他高尚的的医德人品,掌握高超的中医药技术,像父亲一样悬壶济世,走一条医学救国之路。

 

二、走进泸州“同聚缘”医馆


天色阴郁,秋风一阵紧过一阵,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老气横秋,黄叶沙沙飘落。此时的左定才身无分文,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饥寒交迫,他逢人便打听“同聚缘”,想尽快找到刘馆长,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有位白发老者告诉他,“同聚缘”在泸州南城三星街。这三星街在泸州可是响当当的一条街,颇有名气。三星街有一高氏之家,于清末出了三个进士:号称“铁笔御史”的高楠、为官刚正清廉的高树、关心人民疾苦的高寿。介于高家居住的南城这条街,三进士文星高照,故被泸州人取名为三星街。据说“同聚缘”的刘馆长与高家有亲戚关系,特地把他的医馆设在这条街,不仅沾了高家的文脉,也得了高家的人品,医馆是越开越红火,从早到晚,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酷暑,既有凡夫俗子,也有达官贵人,都争先恐后地前来问诊看病。


左定才跌跌撞撞地,穿街过巷,在好心人的指点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三星街。三星街前一个斜坡下面是泸州老窖的酿酒之地,风一吹过,飘来一阵酒香。设在三星街的“同聚缘”,紧邻高进士家。左定才怕了怕身上的尘灰,整理了一下衣服,满怀希望地走进“同聚缘”。他看见医馆宽敞明亮,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前院看病抓药,后院为书房、药材保管室和住宿之所。这时,前院屋子里坐满了患者,一个身材略廋、白发童颜的老先生正聚精会神地为一个妇人把着脉。他想,这就是刘馆长了。刘馆长为那个妇人开完处方,抬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满身尘灰、衣衫不整的青年,甚是吃惊,未等刘馆长开口,左定才便“扑通”跪下,一边呈上父亲写的介绍信,一边讲述着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刘馆长看毕介绍信并听完左定才的讲述后,迅即叫来他的一位徒弟,将左定才安顿在“同聚缘”的后院,又继续为等待他的患者看着病。


进了“同聚缘”,见到了刘馆长,左定才非常兴奋,认为很快就会学到刘馆长的真传秘笈,甚至幻想着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名中医,坐在“温知堂”,满身光环。但是不久后,左定才有点搞不懂了,有些失望了。刘馆长对他很热情,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生活上照顾得可说是无微不至。不知为什么,在学医上,却非常苛刻。他没有把他放在身边言传身教,指点他如何“望、闻、问、切”,而是让他从早到晚做一些伙计干的零杂活。左定才实在想不通,我老汉儿都是护国镇的名医呀,你跟我父亲是好朋友啊,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保守了?他觉得有点屈,于是偷偷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父亲,想离开“同聚缘”,回到护国镇。左邦柴看了信,郑重地给儿子回信说,干杂活有何不好,是锻炼你嘛,世上任何成功者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哪个不是从基层做起的。要他坚持,要有恒心,只要认真做事,一定会有所收获的。同时,赠给他元•范椁写于《王氏能远楼》中的两句诗:“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寥廓。”


刘馆长之所以如此,自然有他的想法。尽管你父亲与我交好,但你人品道德如何,能否吃苦,对中医是否真的热爱,我都要考察,了解。如果真的是有用之材,可塑之人,我就要好好培养,把我的医德医技传给你。


左定才在谦虚谨慎、任劳任怨中干了3个月的小伙计,把“同聚缘”的前后两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序。大家都说,别看左定才一副斯文样,做起杂活来,不怕脏、不怕累,是个好样的。刘馆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觉得左定才为人实在,忠诚,勤奋,非常聪明,有一颗善良、平常之心,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于是,他详细询问了左定才在家的学医情况,知道他并非白纸一张,汤头歌诀也背得非常熟,已经有了一定的中医药基础,他看病的时候,就让左定才坐在自己的身边,对左定才言传身教,所有他开列的处方都是由他口授,边讲解边让左定才执笔抄写。


刘馆长不仅博学多才,还是个思想非常开通的人,在中医学术上,他从不故步自封,主张海纳百川,广泛学习。他知道泸州藏龙卧虎,不乏中医高手。为此,他专门推荐左定才到泸州几个名中医门下,去实地学习。在泸州名师的指导下,左定才师出名门,师出各门,师存各派,很快就成长起来了,对中医学知识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与父亲相比,可说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甚至还知道一些简单的现代医学常识,虽然还来不及深研,但他至少知道了有这么一个新兴的医学领域。


在“同聚缘”的日日夜夜,左定才亲见了刘馆长治病救人的高尚医德,对病人,对看病用药的一丝不苟,他的仁医仁术,言传身教,让他深为感动,铭记终生。


一个冬天的上午,泸州城飞着少见的雪花。房顶上、树枝上白皑皑的一片,朔风劲吹,冷气袭人。这时,一乘滑竿“吱呀”一声停在“同聚缘”门口。从滑竿上下来一个50多岁的妇女,她仍然裹着小脚,行走缓慢。她边走边用手紧紧捂着肚子,脸上表情非常痛苦。见此,刘馆长对在座的问诊者说,十分抱歉,你们再等等,我先看看她。他急忙叫左定才把她扶过来。病人告诉他,说她右上腹和肋下经常疼痛,有时候放射到右背部,同时胸脘胀闷,口苦恶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还说她家住小市五峰山,发病时,找了当地的几个郎中,吃了一个多月的中药,就是不见好转。


经过仔细诊断后,刘馆长告诉病人,说她得的是胆石症,这种病治疗时间比较长,因为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要坚持服药,坚持治疗。同时,他细心地跟左定才讲解诊断这类疾病时应该注意的事项,应该如何准确判断,于是由他口授,左定才执笔写了处方。之后,他望着左定才说,记住,这是出自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一剂经方,我作了一点微调。左定才非常用心地记下了这个处方。刘馆长要病人3天过后再来,看看第一剂药服用后的效果。3天过后,她又坐着滑竿来了,虽然病人的疼痛总体有所改善,但仍然在疼,脸色仍然不好。刘馆长照样望闻问切了一番后处了方,那位妇女拿了药,坐着滑竿“吱吱”地走了。刘馆长又忙碌于看病之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刘馆长突然猛拍一下桌子,说,糟了糟了,这副药中我有味药下重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用药如此一丝不苟,用药量大了一点也不放过,这是何等的认真负责啊!刘馆长高尚的医德风范,让左定才感动不已,甚是敬佩。


刘馆长要左定才马上去追病人。从小在护国镇长大的左定才对泸州地形不熟悉,他根本不知道小市五峰山在哪个方向,他怕走错了路追不上病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刘馆长告诉他,先到馆驿嘴坐船过河,对面就是小市,到了小市再找人问五峰山。刘馆长还告诉他,说天冷路滑,滑竿走得慢,你走快一点就可以追上的。说完,他又重新包了3副药让左定才拿上。


其实,刘馆长完全可以安排另外一个熟悉泸州的学徒去追的,但他没有。他让左定才去追病人,旨在锻炼他,也想借此机会考验他,看看他对困难,对病人的态度。


左定才裹紧衣服,带着药,跨出“同聚缘”,冒着满街飞扬的雪花,急冲冲追那妇女去了。左定才心急火燎地一路小跑,按照刘馆长说的路线到了小市,一个在门前扫雪的老大爷告诉他,有一条叫五复街的小路可以上五峰山。五复街两边杂草丛生,落满雪花,路面湿滑,左定才小心翼翼地向山上走着,不一会儿,就累得扑哧扑哧地直喘气。哪晓得一个不小心,左定才脚一歪,摔倒在地,但他的双手仍然紧紧抓住给那个病人的药,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护着它。他顾不得痛,一下爬起来,继续往前追赶着。在半山腰的一棵大榕树下,他看见了那副熟悉的滑竿,正在树下歇脚。左定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走到滑竿前,对那位妇女说明原委,并把药作了交换,她非常感动,伸出小脚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擦擦眼泪,连声说,谢谢活菩萨,谢谢活菩萨!


走进“同聚缘”以来,左定才看到,刘馆长不仅坐堂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而且同自己的父亲一样,坚持对疑难病人的回访制度。刘馆长经常对他说,回访患者是作为一名医生的医德。还告诉他,中国古代中医就有回访制度,是中国医学的优良传统,回访不仅是医生医德的表现,而且也是验证医疗处方效果的重要手段。通过回访不断改进处方和用药,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提高医技,更好地治疗患者,更多地解除病人的痛苦。让左定才深为感动的是,刘馆长自行医以来,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回访,无论贫富,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对此,左定才深有体会。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天气闷热,“同聚缘”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未及吃晚饭,刘馆长就叫左定才跟他一起去回访一位患者。走拢那位患者的家时,他们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那位患者姓王,是一个账房先生,70多岁,因食了有毒的野山菌,中了毒,人事不省,家人请刘馆长去看了三次,服了刘馆长的药后,一天天好了起来。今天晚上刘馆长是去第四次,看看是否已经痊愈。跨进王先生的家,见他正在屋里笑嘻嘻地逗着小孙女玩耍,看见大夫来了,他连忙迎上,刘馆长,我完全好了,感谢你,让我多活几岁,多享几年的清福!刘馆长见状,也甚是高兴,告诉他一些医学常识后,便在夜色中离开了王先生的家。


风云变幻,春去秋来,时光如滔滔的长江水一样,在不经意间倏然流走。在忙忙碌碌,专心学医中,不知不觉,左定才在“同聚缘”已度过了3年的光阴。


左定才已经18岁了。离开故乡3年,他有些思乡了。他有时站在忠山之巅,看着江水滚滚,山花烂漫,深情地眺望着故乡的方向,想念着那里的青山绿水,想念着熟悉可爱的乡音。此时,触景生情,他禁不住吟诵着唐代诗人杜甫的《绝句》诗: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似乎心有灵犀,这天左定才一大早起来,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得欢,就接到了父亲写来的信。父亲告诉他,现在“温知堂”发展迅猛,看病的人一拨接一拨,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要他赶快回去协助他。此外,左定才的父亲还告诉他一件喜事,为他说了一门婚事,女方家在护国镇,姑娘叫李月娥,她的父亲是开绸缎铺的。


刘馆长看了信后,也很为左定才高兴,甚是支持。鼓励他回去好好发展,认真为医,给当地百姓造福,作一名悬壶济世的好大夫。临行前,刘馆长特意走进他的书房,拿起笔,深情地挥毫写就唐代诗人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的两句诗:“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送给左定才作为离别赠言,希望他好好行医,踏踏实实做人。对此,左定才非常感动,小心翼翼地收起,带回护国镇,视如珍宝,把它作为人生的座右铭,贴在墙上,早夕相伴,一直到他走完生命的最后历程。

 

三、医名远扬的“温知堂”

 

这是清光绪三十年(1904),18岁的左定才回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乡,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听着永宁河滔滔的波涛声,觉得非常亲切、可爱。让他感受深刻和自豪的是,外出学习的3年,成为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经历,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他将终身受用。他已在历练中成长起来,假以时日,就可以独挑大梁,接过父亲的班,把“温知堂”发扬光大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到护国镇不久,在父母的安排下,左定才便同李月娥结了婚。婚礼是在左家湾马坝大院举办的,朴素而简洁。虽说没有事前的花前月下,浪漫情调,由于李月娥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他们的夫妻生活因此过得平静而快乐。


婚后,左定才立即投入了“温知堂”繁忙的医务工作中。他除了协助父亲看病抓药,还挤出时间学习和专研我国古代的中医药典籍。他知道中国医学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但就“温知堂”的藏书来看,较为缺乏,远远不能满足他的学习要求。他深知,要不断提高自己的中医药知识,提高医疗水平,就必须认真去研读古代和近代医学方面的经典论著。不啻如此,要发扬光大“温知堂”,让“温知堂”再上一个台阶,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国医书馆,这样他的知识才能够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


左定才知道,与浩如烟海的中医学典籍相比,要建立“温知堂”国医书馆,他们现有的书籍还远远不够,所以他很注意购买、搜集和抄录医学书籍。


在“同聚缘”医馆学习时,他就听刘馆长说过,在各种书坊和民间中,存有和流传着大量的中医药书籍。于是,他决定想方设法去寻找和购买有关的中医药书籍,为建立“温知堂”国医书馆作准备。


听说左定才要购买中医药书,有一天,他的一个朋友专程从纳溪县城赶到护国镇,他告诉左定才,县城里有个姓宋的老中医去世后,子女无人继承,留下很多中医药书。


左定才听说后,兴奋异常,立刻雇了一辆马车,飞也似地赶到县城。他走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这家诊所,但却是人去楼空!左定才一脸沮丧。宋老中医的一位邻居告诉他,老先生去世后,他唯一的女儿嫁到了合江县,走时,叫了一个挑夫,把老先生留下的书全都带走了。


再问,他的女儿在合江什么地方,大家都说不知道。怎么办?想来想去,左定才就是不死心,马上赶到合江,他找了很多当地中医界的人士打听,仍然无人知晓。


回到护国镇以后,左定才总是丢不下这件事,心里一直惦记着,生怕这些书被其他人买走了。于是他又再次来到纳溪县城,遇到宋老先生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告诉左定才,宋老先生的女儿名叫宋国秀,听说好像是嫁到了合江先市镇。


先市镇离护国镇较远,中间隔着连绵起伏的大山。于是左定才从护国镇出发,翻山越岭,经白节、锁扣、绕道尧坝到了先市,经多方打听他还果真找到了宋国秀。40多岁的宋国秀在一家杂货铺打工,她丈夫家也不行医,但她说啥也不愿卖掉这些书,她怕人家说她是不肖子孙,把老父亲留下来的传家宝卖了。左定才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卖,他只得无功而返。回家后,左定才还是不甘心,不久又第二次登门买书。宋国秀见左定才确实真诚,对中医药书爱之如命。她觉得,卖吧,有些不舍,不卖吧,堆在家里虫蛀鼠啃损失严重,说不定啥时候就成了一堆废纸,况且自己留着也没有啥用处。她终于决定以高价卖给左定才,左定才买下这些书后,翻看了一下书名,心里直高兴,尽管价格有些烫手,却是难得的好书,一个劲儿地说,值得,真是值得!


中国古代医学书籍很多,但是囿于印刷技术的落后,保存较为困难,有些书籍流传在世面上的版本很少,尤其是名家名作,它们是花大钱也买不到的,对于这类书,左定才暗自决定,凡是发现即借来手工抄写。


有天,左定才去纳溪渠坝镇拜访一位老中医,偶然在他家看到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和薛生白的《湿热条辨》两本书,同为大夫,这些书人家肯定是不卖的,于是左定才想到借回家去抄。但是,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去借书,老先生肯定不会借的,生怕“黄鹤一去不复返”。最后,左定才好说歹说,说自己是护国镇“温知堂”左邦柴的儿子,泸州“同聚缘”医馆刘馆长的徒弟,这位老先生才勉强把这两本书借给了他。并一再叮嘱,一个月后务必原封不动地归还。回到家后,左定才白天跟着父亲看病,晚上就在烛光下使劲抄书,有时候抄到下半夜,把手都抄麻木了。他足足抄了一个月,硬是把书抄完了还给了人家。


另外,左定才知道,在民间流传着很多能治病的偏方秘笈,为此,他常常利用各种闲暇时间走村串户,深入田间地头,不辞辛苦去搜集整理这些东西。当然,这些东西良莠不齐,有正确的也有以讹传讹的,还有用土灰之类治病的巫方巫术。每次搜集回来,左定才都要进行整理分析。他参照经典医书中的单方进行对照,对其合理性与不合理性进行分析,然后运用在实践中加以验证。他再把经过验证的单方记录下来,作为日后看病之用。


经过几年的风雨奔波与搜集整理,“温知堂”的中医药书逐渐多了起来。于是他便把“温知堂”门诊室楼上的屋子腾了出来,清理干净,做了一块匾,写上“温知堂书馆”几个大字,钉在门楣上。同时找来木匠师傅专门做了书架,把老道长赠与的书和家里面所有的藏书,分门别类,统统上架,左定才点了点,共有3800多册。酷爱阅读和学习的左定才知道,书籍是人类走向智慧与文明的阶梯。有了它,人会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强大。他深知,这些书籍是“温知堂”的立世之本,是自己继承“温知堂”事业的不可忽缺的精神食粮。从此,只要有时间,左定才都足不出户,泡在藏书室里,细细研读《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本草纲目》等中医药典籍。时而向他们鞠躬请教,时而与之热烈对话。他仿佛走进了知识的海洋,在那里尽情地徜徉着。


左定才在研读中,常常把目光聚焦于清末的医家医著。因为这是离他最近的,最有现实启迪意义的。他对浙江人、清代著名的外治大师吴尚先(1806—1886)长居乡下,免费为穷人看病的医德推崇备至;也对同为浙江人的王士雄(1808—1868),不避秽恶,深入霍乱流行之地的高风亮节深为感动;对四川彭州人唐宗海(1862—1918)的治学理念“好古而不迷信古人,博学而能取长舍短”点头称是。其中,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江苏武进孟河镇人费伯雄(1800—1879),字晋卿,清末著名医学流派孟河学派的代表人物。费伯雄生于世医之家,家学渊源深厚。初学儒,擅长琴棋,亦能作诗写文,年仅20岁就以文闻名。后来弃儒从医,秉承家学,潜心研究医学,阅读了《灵枢》《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名医名家的医学著述,终成一代名医。他著述颇丰,有《医醇》《怪疾奇方》《费批医学心语》《医方论》《食养疗法》等。他以擅长治杂症而名噪江南。在道光年间(1821—1851)曾两度应招入宫廷治病,先后治疗皇太后和道光皇帝的病,均取得显著效果。因此得“活国手”的称号。费伯雄也因此声名远播,远近慕名而来的求医者络绎不绝,使其门前时常舟楫相接。当时,他所居住的孟河水乡小镇也因医药发达而成为一个繁荣的地区。费伯雄对其发展的影响,功不可没。


看了费伯雄的生平和他的医疗事迹,左定才暗下决心,一定要像费伯雄那样,作一个名医,造福护国镇,让护国镇也因医药勃兴而繁荣发展起来。


左定才之所以建立“温知堂书馆”,不仅在于自己研读,提高自身医术的需要,更为重要的是,他想让更多的喜爱者有阅读之地,并以此传播中国医学。因此,他把“温知堂书馆”办成了一个开放性的书馆,不仅鼓励“温知堂”的员工前来阅读,讨论,还在此举办各种类型的中医药培训班,提高他们的业务水平,为“温知堂”今后的发展储备中医药人才。


“护国镇有个‘温知堂书馆’!”一时间在附近乡镇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纷纷走进“温知堂书馆”,有中医药爱好者,也有中医大夫。有的入座研读,有的借书回家则按时归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走进“温知堂书馆”者越来越多,有人形容为书馆如市。左定才在此营造了一种很好的学术氛围。


看看时机成熟,一切皆水到渠成。征得父亲的同意,左定才决定把“温知堂”诊所改为“温知堂国医馆”。这是1915年早春的一天,左定才已过28岁。左定才深知,这不仅仅是名称的变动,乃是“温知堂”的升级,意味着“温知堂”服务的范围更广,责任更大了。


尽管正式挂牌那天,左定才低调行事,但仍然来了很多的祝贺者。有的送来花篮,有的只身前来捧场,也有被左定才医治痊愈的患者,给他送来一幅锦旗,上面写着:“仁医仁术,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这天,左定才迎来送往,脸上浮满了笑容,他对“温知堂国医馆”的前程,充满了信心。


左定才行医,继承了父亲左邦柴的医德,对于医药费,凡是乡绅和富裕有钱者,一律照单收取;遇到贫穷人家,主动免费。他对那些开假药的所谓大夫之流,恨之入骨,只要听见有人开假药,便在他的后院里,念念有词,焚香咒之。


由于左定才坚持乡村行医,面向广大民众,其时有人撰文描写道,左定才每日应诊,从早到晚,患者络绎不绝,有时或数十人,有时或一、二百人,来诊者不管何时,均随到随诊,大家都乐于其方便。为了方便群众和扩大施药范围,他还设立了“存济药房”,专门施药给贫穷无钱买药者,不仅白送药,还将方子传给他们,为的是更多、更好地救治病人,解除他们的痛苦,还一个健康的身体。


成群结对的大雁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岁月无痕,此时的左定才已过了而立之年。他更加成熟,更加自信了。在光阴的流走中,在左定才的操持与努力下,“温知堂国医馆”在护国镇一带信誉度越来越高,前来求医的,除了纳溪、叙永,还有来自滇黔之地的患者。医馆的事业蒸蒸日上,医名远扬,连泸州都知道护国镇有个“温知堂国医馆”,“同聚缘”的刘馆长也来信热情地祝贺!

 

四、护国战场上救死扶伤

 

中国近代社会,历史与现实交错,专制与民主博弈,大浪淘沙,风云激荡。忽而沉渣泛起,忽而惊鸿一瞥,真与假、美与丑在激烈地碰撞。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结束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建立了一个资产阶级的共和国——中华民国。但是好景不长,辛亥革命的果实还不满100天就被北洋军阀头子袁世凯篡夺了。令人发指的是,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竟然黄袍加身,宣布复辟封建帝制。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场反对袁世凯复辟封建帝制的斗争——护国战争,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护国讨袁,事关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国难当头,蔡锷、唐继尧、李烈钧等人挺身而出,于12月25日联名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反对帝制,武力讨伐袁世凯。


1916年初,蔡锷率护国军第一军由贵州向四川纳溪、泸州方向进攻。打算占领泸州之后沿长江而下,争取解放全国,推翻袁世凯的帝制。护国讨袁大军高举民主共和的大旗,一路上得到民众的支持,加之英勇善战,很快就占领了纳溪,攻下了泸州附近的蓝田镇,对处于川滇黔要塞的军事重地泸州形成了合围之势,护国军顺利拿下泸州已是指日可待。但是不甘心失败的袁世凯,命令曹锟为征滇军总司令,以数倍于护国军的兵力,杀向四川,抵达泸州,对护国军进行疯狂的反扑。护国军占领的蓝田失守,被迫退守纳溪城。北洋军重兵包围了纳溪,妄图将护国军一举而灭之。


在这万分危急之际,2月下旬,蔡锷带着病,在枪林弹雨中亲临纳溪前线,主持军事会议,鼓舞士气,于28日下令护国军全线出击,务必取胜,并亲自督战。最后彻底地击溃了北洋军,攻克了泸州等地。仅仅做了83天皇帝梦的袁世凯,被迫撤消帝制。6月6日,袁世凯在全国人民一片口诛笔伐中被活活气死。护国战争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一场由袁世凯导演复辟帝制的闹剧就此收场。


自从蔡锷将军率领的护国军进入四川以来,护国镇就有护国军的士兵进进出出,枪炮声可闻。整个护国镇再也不平静了,完全被这场战争激活了。护国镇的男女老少,纷纷走上街头,或者张贴“坚决支持护国军,打倒窃国大盗袁世凯!”的标语,或者捐款捐物,或者参加护国大军奔赴前线,表达他们对民主、正义的拥护和支持。


在这场关系民族大计的护国讨袁的战争中,左定才与“温知堂国医馆”同仁热血沸腾,挺生而出。他们虽然没有马革裹尸,浴血沙场,但他们利用“温知堂国医馆”作战地医院,积极救治护国军伤病员,尤其是为蔡锷将军治病,深得将军的赞赏,一时传为美谈。


那是初春的一个凌晨,夜色未尽,天上飞着濛濛细雨。忽然,左定才听见有人用力敲着“温知堂国医馆”的大门,左大夫,左大夫!左定才急忙起床,开门一看,是一个护国军的军官,身材高大,模样甚是熟悉,再仔细一看,一阵惊喜,你是欧副官!对,是我。欧副官告诉左定才,自从那年到护国镇转交了曹世林的信和钱后,他就跟随了蔡锷将军,作了将军的贴身侍卫。近日在纳溪棉花坡一战中,护国军士兵伤亡很大,纳溪城里的诊所、医馆都住满了伤员,蔡将军听纳溪医界人士说,护国镇“温知堂国医馆”的左定才仁心仁术,医技高超,特地派我将一批伤员送到你处,务请救治。


左定才二话不说,立即叫来所有的员工,腾出房间,安置伤员。护国镇的群众听说此事,自愿赶到“温知堂国医馆”,有的帮忙抬伤员,有的忙着煮饭,有的拿来了被褥。不到一顿饭功夫,20多位伤员就全都安顿好了。那亲切热烈的场面,让欧副官感动异常,接连说,谢谢乡亲们,谢谢护国镇!


左定才立即动手一个个地为伤员进行伤口清理,贴上自制的药膏,煎熬能够消炎止痛的中草药。为了抢救重伤员,他也做一些简单的开创手术,根据古书的记载,大胆使用中药曼陀罗、乌头、大麻、闹羊花(羊踯躅)、附子等药制成麻佛散,以减轻伤员的痛苦。


随着战斗的激烈进行,护国军伤员被源源不断地从前线送来。“温知堂国医馆”的药已经出现了短缺,别是拔毒消炎方面的药更是奇缺。为了救治伤员,必须到泸州采购药,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员死去。可泸州被北洋军占据着,周围早已封锁。怎么办?左定才非常焦虑。他把当前缺药的情况告诉了欧副官,并说自己要亲自到泸州采购药,希望护国军能够为此提供一些帮助。欧副官听了后,当即选了4个身强力壮的川籍士兵,找了一位熟悉道路的民工,他们和左定才一起组成了一个6人小组,决定冒险到泸州采购药。


从护国到泸州有百里路程,他们一律着农民打扮,因为沿途北洋军和护国军所占地盘犬牙交错,所以各个路口都设有哨卡。他们当夜出发,凡是有北洋军设卡的地方就翻山绕行。本来一天就可以到达的,他们绕来绕去足足走了一天一夜。


到了泸州,左定才一行悄悄地住到三星街的一家客栈里。待一切妥当后,他独自一人敲开了“同聚缘”医馆的门,找到自己当年的老师刘馆长。他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对老师讲了,刘馆长当即表示竭尽全力帮助他们采购药材,并说所有要的药他一定在3天之内为他们备齐。刘馆长还告诉他,现在泸州已经有少量进口的西洋药品了,他还可以帮他弄到一些进口的西药,虽然价格昂贵,但来得快,效果也非常好。


左定才利用这3天时间,到泸州三道拐基督教教堂向神父丹尼尔简单学了一些西医西药知识。待刘馆长把药采购齐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那家客栈。


中药分量大,他们几个人背着也很沉,左定才只背了一些西药。离开泸州这段特别危险,所以他们只得晚上动身,而且是绕小路走。夜间负重走路特别难走,因为棉花坡一战以后,北洋军控制着附近一带,于是他们绕道柏林湾、石岭走丰乐方向。他们夜间东绕西绕,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绕过丰乐,就在他们准备走进山林休息的时候,他们被北洋军设在路口的一个暗哨发现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北洋军牛高马大的,把左定才他们押进屋子,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惊动了里屋的人。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胖子,看样子是个班长什么的,他把左定才一行打量了一番,命令他们蹲下。左定才和那个民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他们都显得有些慌张,特别是左定才,他紧张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他担心的是这批药材和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伤员。带队的王排长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他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们不急,也不要乱动,他会想办法的。王排长问左定才身上还有钱没有,左定才摸了一下,就连零零碎碎的角子凑一块还不够三块钱。王排长接过左定才给他的钱,笑眯眯交给那个胖子班长说,长官,我们身上确实没有钱了,这点钱就当孝敬你们的一碗茶钱。那个班长一扬手把王排长手里的钱撒落一地,说这又不是打发叫花子。那班长说你们是给护国军买药的吧,老子只要把你们押回去,赏钱就够老子吃半辈子的了。王排长脸上假装嘿嘿地傻笑,但他心里明白,这事绝对不能拖得时间太久了,他们必须趁里屋的人还没有起床的时刻动手,不然就晚了。王排长从他们住的屋子大小判断,这个哨最多是一个班。他给其他几个战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准备动手。王排长趁那个北洋军班长转身的功夫,从地上拾起个小板凳,一凳子砸在他脑门上,那班长脑花都被砸出来了,其他战士又趁其不备迅速夺过两个毫无戒备的哨兵的枪,并把他们打昏过去。左定才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跟着他们冲进里屋,他们把屋里所有的枪都抢了出来。整个事情,前后不过两分钟。


王排长知道他们不能自己背着药材跑,这样哨兵就会逃跑去报告,他们就会追来。于是他们把药材让北洋军的人背,并且用绳子捆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甩不掉药,所以他们跑不动。他们趁天刚刚亮,押着他们循着山路,向护国镇走去。他们这样足足走了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才把药材运回“温知堂国医馆”。


一回到护国镇,左定才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救治伤员的工作。看着一个个伤员经他之手日渐好转,心头甚是高兴。不久,发生了一件让左定才终身难忘,值得骄傲的事情。


有天夜里,欧副官悄悄来到“温知堂国医馆”,他找到左定才说,蔡锷将军在北京时就有了严重的喉疾,遍求京都名医无甚效果,为了护国战争的胜利,蔡将军不顾自己身体的安危,带病亲临指挥,这两月由于日夜操劳,此时病情不断加重,难以下咽,有时吃一点泸州的米羹羹,近日连讲话都很困难了,只能以笔代口处理军务,便到护国镇附近的永宁河渔舟中一边养病将息,一边指挥战斗。蔡将军听说“温知堂国医馆”的左大夫医术高超,对讨袁护国非常拥护,经他救治的护国军伤员大多痊愈,蔡将军决定请你为他治疗喉疾。欧副官告诉他,蔡锷将军以前除了用西药外,他还用中药配合治疗。这个事情是保密的。为了安全,欧副官要求左定才每天悄悄去给蔡将军看病治疗。左定才感谢蔡将军对他的信任,但他心里免不了有一些顾忌。他想,蔡将军在北京、昆明都治疗过,而且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他自己只是护国镇这个穷乡僻壤里的一个普通医师,他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治疗出了差错,左定才担心自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同时,他更担心对不起蔡将军和全国老百姓。虽然有些顾虑,但左定才还是跟了欧副官来到渔舟上。此时,蔡将军正斜靠在床上休息,虽然精神仍然矍铄,但人十分消瘦,看得出他很疲惫。左定才给蔡将军把了脉,也看了看喉头,他知道蔡将军病得很重,不敢贸然下药,觉得应该回去查查医书,再根据“温知堂国医馆”现有的条件配些中药辅助调理。蔡锷大概看懂了他的心思,说,左先生,你不要怕,我们中国医学博大精深,很多秘方还在民间,听说你医术很好,医德也很高尚,你尽管放心治疗就是了。听了蔡将军的话,左定才紧张的心情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左定才回到家里,把此事告诉了父亲。父子俩都觉得事关重大,连夜查了很多医学书籍,综合他们多年的临床经验,他们配了一剂“喉疾散”,还开了一剂汤药,第二天一早左定才便把药送到了船上。他看着蔡将军把汤药喝下,亲自把“喉疾散”吹到他的喉里,然后等一切完了,他才在卫兵的护送下回到了“温知堂国医馆”。


战争还在继续,护国镇周边到处都有或大或小的战斗,整个战局仍然存胶着状态,你来我往,起起伏伏。除了战争,这一时期各种政治势力都在集结,他们不断分解不断组合,整个政治格局都在重新洗牌,情况极其复杂。蔡将军虽然在养病,但他心里一直操劳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斗争。


有一天,欧副官接到情报,说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永宁河边鬼鬼祟祟的。这两个人被哨兵发现后和哨兵进行了一场枪战,眼看他们已经被包围,就要被活捉,这两个人都开枪自杀了。由于没有口供,护国军无法查清他们的政治背景。欧副官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刺杀蔡锷将军,于是,欧副官加强了对蔡将军周边的警戒,一般人是无法靠近渔舟的。


为了安全起见,欧副官决定每天左定才给蔡将军治病的时间,由白天改为晚上,并且乔装打扮,混在几个卫兵中间。


就在事发的第3天晚上,趁着夜色,欧副官带着左定才走进渔舟,他一边看着左定才为蔡将军治病,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突然有个卫兵送来一张名片,说是一个叫小凤仙的女人要求见蔡将军。卫兵还说,那个小凤仙说,在北京的时候,她和蔡将军是很好的朋友。欧副官接过名片一看,名片确实是小凤仙的,而且名片上的头像也是小凤仙的。在北京的时候,袁世凯对蔡锷将军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蔡将军为了麻痹袁世凯对他的怀疑,所以他偶尔也出去狎妓,开始蔡将军只是逢场作戏。有次看戏的时候,蔡将军认识了年仅16岁的北京名妓小凤仙,后来两人日益情深,甚至有点难分难舍。蔡将军不仅欣赏小凤仙能歌善舞,他更欣赏小凤仙的明事达理,因而他经常到她那里去。作为蔡将军的贴身随扈,他们每次相会,都是欧副官负责警戒。欧副官和小凤仙有过多次的近距离接触,他们彼此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看完名片,欧副官一惊,小凤仙不是被袁世凯软禁了吗?那她是怎么被袁世凯放出来的,她千里迢迢到护国镇来又是为什么?正在欧副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这个小凤仙竟然不听卫兵劝阻又吵又闹的走过来了。此时虽然也是夜色苍茫,欧副官从她的身高,步履,年龄和总体外貌来看,这人确实是小凤仙。说话间,小凤仙已经跨上了船,欧副官近距离看时才发现,这女人非常酷似小凤仙,但她绝对不是小凤仙。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小凤仙不认识他,这事就更奇怪了。欧副官浑身一热,职业警觉告诉他,这女人必定和那天在永宁河边同哨兵枪战的那两个人有关,肯定图谋不轨。他断定假小凤仙一定是个刺客,于是他一步上前拦住这女人。这时,她离蔡将军的距离已经不足10米了。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这女人从怀里掏出手枪,一抬手就向蔡将军射击,欧副官猛扑过去用身体挡着子弹,子弹穿过他的左臂打在蔡将军面前的椅子上。欧副官左臂受伤血流如注,他顾不得这些,他顺势一个扫堂腿把那女人撂倒,两个卫兵冲上前来,迅速按住她并夺下了她手里的枪,把她拿下了。


就在这时,欧副官一抬眼看见外面三个手拿双枪的男人正朝渔舟猛扑过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起有组织的刺杀蔡将军的案件。此时,左定才还在给蔡锷将军治病。欧副官见状,一个跃身,把蔡将军和左定才按倒,扑在他们的身上。


这时,三个抢手的枪响了,他们急速向渔舟扫射,密集的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所幸的是他们都没有受伤。欧副官虽然左臂负伤血流不止,但他仍然在船内拔枪还击。枪响以后,岸上的卫兵立即和三个刺客展开枪战。不到五分钟,三名刺客就被警卫击毙了。


经过审讯,假小凤仙作了如实交代。原来蔡锷将军离开北京后,袁世凯就一直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蔡锷离开北京一定会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果不其然,不久蔡锷率先宣布云南独立,袁世凯称帝后,蔡锷又率先宣布成立护国军讨袁护国。蔡锷成了袁世凯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袁世凯就想除掉蔡锷。在北京,袁世凯四处寻找刺杀蔡锷的刺客,最后找到一个长相特别酷似小凤仙的女人,这个女人年龄比小凤仙略大,但经过化妆远处很难辨认。袁世凯觉得,这个女人如果冒充小凤仙,她是最有可能接近蔡锷的。于是他们对她进行速成训练,然后把她派往四川刺杀蔡锷。因为袁世凯不放心这个女人,于是他又派了5个杀手与之同行。到四川后他们虽然一路尾随护国军,但战场瞬息万变,蔡将军随时转移,很难在一个地方固定下来,并且警卫森严,他们根本无法靠近。直到蔡锷到了护国镇以后,他们才寻找到了这个机会,于是他们想方设法打听到了蔡锷住在渔舟上,便急急慌慌地下手了。


蔡锷将军泛舟永宁河时,但见永宁河畔,翠竹夹岸,岩石壁立,山河依旧,顿阅兴亡。不禁感慨系之,便挥毫题写“护国岩”三字,并撰《护国岩铭》及序文,命人镌刻于永宁河岸的峭壁之上,永为纪念。著名诗人吴芳吉途经此地时,感慨万端,写下了长诗名篇《护国岩词》,满怀激情地赞道:“护国岩,护国军,伊人当日此长征,五月血战大功成,一朝永诀痛东瀛!伊人不幸斯岩幸,长享护国名。”


数天后,蔡将军和护国军在一个夜晚,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护国镇。仿佛一阵狂风暴雨过后,现在一切重归于平静,包括大地,包括生命。虽然护国战争的硝烟已经在风中渐渐散去,但是,左定才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时时激动着他,感动着他。他觉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中国老百姓的胜利,是家国的幸事。通过救治护国军伤员和给蔡将军治病,他更加深刻地感到从医的重要性,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也可以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人民需要之际,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不禁感慨道,我选择的从医之路,是无比正确的,充满阳光的,医生,这是多么崇高的一种职业啊,我将在这条路上,一如既往,坚定地走下去,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五、左定才开一代医风

 

流水潺潺,青山绵绵。这是春天,一个普通的黎明,左定才一早起来,推开“温知堂国医馆”的大门,走向田野,和风轻扬,刚刚升起的旭日穿过灰白的云层,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在森林里,在山谷中,在河面上,左定才长舒了一口气,伸展双臂,他感到,大自然,世界,是那么美好,那么旖旎,那么充满了蓬勃生机!


散步回来,左定才突然发现,医馆里来了3个特殊的患者,他们是一家人,是邻居用木板抬来的,走了10多里的山路。左定才挨个诊断,均得了瘟病。紧接着,又来了几个病症相同的患者。左定才知道,这是一场瘟疫,这种病来势凶猛,其症状是浑身无力、肌肉酸疼、高烧,病情重,流行速度也快,对于妇孺老弱者,如不及时治疗,死亡率是非常高的。看来,护国镇一带有多数人被这种病感染了。当时,大家对于这种疾病的认知甚少,老百姓也不知道如何防治,大家心里十分恐慌。此时又正值春耕时节,农村节令不等人,老百姓心里特别慌,特别着急,每天到医馆来看病的人非常多。开始,左定才还没有摸清楚这种疾病的共性,治疗起来成效不大,心里非常着急。后来他翻阅资料,看到明末名医吴有性(字吴又可)结合临床实践经验编写了《瘟疫论》一书,吴氏提到瘟疫这种疾病如果治疗不当会“不死于病,乃死于医”。吴有性认为瘟疫种类很多,如果一味“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方,原无明论,是以投剂不效”。吴氏因此钻研古代医书,不揣固陋,大胆设想,深入观察,因病施治。吴有性的这种思想,突然启发了左定才,为了尽快治好这种病,他不断探讨和修正处方,为了更精准地治疗患者,他特地赶到泸州“同聚缘”请教刘馆长。刘馆长看了他的处方后,建议他在药中加入板蓝根和大青叶。左定才没敢在泸州停留,迅速赶回了护国镇。他按照刘馆长的意见,重新配了处方,并炼制成一种丹药,取名为“起死回生丹”。他挨家挨户地发放这种丹药,患者服后,病情好转,瘟疫迅速得到了控制。一场护国镇历史上罕见的瘟疫过去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由此左定才认识到,世间任何事物都是发展的,对于古代的医学成果,既要认真学习,但又不能墨守成规,要根据天时地利和患者的实际情况,对症施药,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疗效。


岁月如梭,来来往往,雪花飞落又融化,时间犹如日历在一页页翻过。


竹林掩映中的马坝大院,炊烟缭绕,人头攒动,笑声朗朗。“温知堂国医馆”34岁的主人左定才又添新丁。左定才抱着呱呱叫的儿子,看着他那胖胖的小脸,心头暖洋洋的。他的妻子李月娥轻轻抬起还有些虚弱的身子,充满爱意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说,定才,给孩子取个名吧。左定才望望窗外秋日的阳光,想到自己继承父业,悬壶济世,略一思索,说,还是同两年前出生的国繁(字维垣)一样,取国字辈,以家国情怀为重,叫国藻,字维翰吧!这时日历正指向公元1920年10月25日。


正当祖孙三代其乐融融之际,左定才的妻子李月娥不幸因病医治无效,离开了她无限眷念的这个世界。李月娥过早的离世,让左定才很是悲痛,尽管悲痛,但左定才没有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他知道“温知堂国医馆”需要他,他掩住悲伤,擦干眼泪,又忙碌起来。


后来,在父母的说合下,左定才与一位私塾老师的女儿许敬贤结了婚。许敬贤家世代为儒,家风甚严,从小耳濡目染,受到父亲严格的教育,知书识礼,能写诗作文,且为人热情,说话做事得体且很有分寸。不久就迅速进入角色,不仅能料理好家务,还成为了左定才看病行医的好帮手。更让左定才高兴的是,许敬贤于1926年生下了女儿左维钰。


这时的左定才已经成为享誉纳溪一带的名医了。左大夫仁医仁术,不但消除了护国镇的瘟疫,还为蔡将军治过病。慕名而来的患者有增无减,疑难杂症找左大夫,伤风感冒也求左大夫。有时排成长龙,直达护国镇的街尾。对于大家的信任,左定才甚是高兴,但是也有些隐隐的忧虑,患者多了,用药量激增,药材库难免有时捉襟见肘,这都好办,可以派人到纳溪、泸州采购。最让他着急的,是自己研制的如治疗肝腹水的“化肝丸”等药,因为有着特效的作用,患者都非常喜欢用这种药,由于用这种药的患者太多,一时间,竟然成了紧缺之物。然而,炼制它们是需要时间的,工艺过程也较为复杂,让左定才颇伤脑筋。


请人来帮忙吧,可是家族有规定,也有行规,这是属于左氏家族的秘笈,不能传与外人。让自己的儿子来吧,不行,太小了,怎能承担如此重任。愁眉不展之际,他忽然茅塞顿开,那就让自己的妻子许敬贤来吧。之前,在他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曾让她到后院的炼制室作过下手,制作的规矩、程序她多少都懂得一些。但是,左定才又犯难了,他又想到了传男不传女的族规和行规。怎么办?左定才思来想去,他觉得族规和行规都是人制定的,现在共和了,民主了,女人小脚上的裹脚布不是已解开了吗!现在不是男女平等了吗,为啥就不能传女,为啥女人就不能干!想到此,他终于下定决心,就让敬贤来干,把炼制技艺教给敬贤。


左氏丹丸的炼制是有讲究和规矩的,必须做到心、身、场三静。左定才先让人把后院和炼制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之后沐浴洗身;最后焚上香,在平心静气中开始丹丸的炼制。


由于许敬贤聪明能干,肯动脑子,加以在医馆多年的耳濡目染,对中医药知识有着一定的基础,她很快便掌握了整套炼制丹丸的技术,能独当一面了。


这时,左定才在前院门诊看病,许敬贤在后院炼制丹丸,丹丸连连不断地炼制出来,很快就解决了医馆供不应求的尴尬局面。经过几年的研究和炼制,“温知堂国医馆”创制的丹、膏、散、丸等药,已有60多种,不仅传为美谈,更让医馆事业的发展如日中天。


有了妻子的帮忙,加之一切均轻车熟路,左定才除了白天在医馆坐堂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研读书馆的藏书里了。尽管他医有成就,治过许多疑难病症,声名在外,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医力不足,他需要更加系统的中医药知识,站在高处眺望。他研读着一本本中医药古典名著,根据自己的心得体会和从医实践,在上面加以眉批和圈点,并写下了厚厚3卷的读书笔记《温知堂秘录》。


在研读过程中,他深受阴阳和谐、对立统一的中国哲学思想的影响,认为人本身是一个统一体,人的各器官、各部位是相互联系、统一和谐的,某个部位受到了伤害,就会影响到人的其它部位和器官。因此,左定才提出了“五脏宜通,五脏常通”的辩证施治的中医理论,作为“治则方药”。他以此治疗患者,药到病除,效果非常好。


又是一年春江水暖,桃红柳绿。左定才如平日一样在医馆坐堂就诊,忽然进来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他抬头一看,是你,欧副官呀!欧副官对他说,请借一步说话,我有急事找你。他们来到后院,欧副官悄悄地对他说,自从蔡将军驾鹤西去后,他就参加了共产党,抗战爆发后,蒋介石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所谓国策,千方百计打压共产党,现在八路军前线急需一批医药,他是受党组织的派遣,专程到内地来采购药的,务请左大夫帮忙。左定才一听是为了打日本鬼子,立即叫来了妻子许敬贤,他们一起将炼制好的丹丸和能消炎的中草药用麻袋装好,交给欧副官。这时,欧副官马上打开肩上的背包,将里面的银元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说,这些作为药材费。左定才坚决不收,对欧副官说,前方战士保家卫国流血牺牲,我献出这点药材完全是应该的!


时光就像永宁河一样,忽而宁静,忽而呼啸地,行走着。风云变幻,彩霞满天。解放后,欧副官当了县里的一名父母官,他常常到护国镇来看望左定才,鼓励他发挥自己的国医专长,为新中国作贡献。


左定才在新中国的阳光下,温暖而快乐,信心满满,“老树开花”,他发扬“温知堂”的医德医风,起早贪黑,积极救治病人,深得群众的喜爱,在护国镇一带奏响了一曲新时代的凯歌。


1963年11月13日,阳光和熙,左定才安静地合上了他的双眼,他的生命定格在77岁。作为一个普通人,一名中医医生,在那个“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的年代,左定才尽力做了他应该做的事,风雨无阻,真诚地守望山乡,把他的生命和爱,他的知识和才华,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广大民众。老百姓深深地怀念他,怀念他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技。他的脚印是闪光的,生命是有价值的,可以说,左定才此生无遗憾。此时此刻,不禁让人想起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一诗: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三章 悬壶济世的左维翰

 

一、穿越乱世的童年

 

这里是山峦连绵起伏的四川南部,风光旖旎的纳溪护国镇左家湾。古老的马帮驿道从北向南曲曲折折地由此穿行而去,小路上仿佛还回响着悠悠的马铃声。蓝盈盈的永宁河扬起波浪,日夜不息地,欢快地流淌着。秋天的阳光缓缓地穿过薄薄的云层,带着绯红的色彩,尽情地洒落在一片茂盛碧绿的竹林里。


左定才先后共有子女8个,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只有3个,即左国繁(字维垣)、左维翰和女儿左国华(字维钰)。在那个中华大地风雨如磐的日子里,军阀连年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民不聊生,左氏一家,在护国镇一带,上山采药,闭门炼制,钻研医术,坚守家训,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以中医治病救人,深得老百姓的喜爱,尤其是日后的左维翰将“温知堂国医馆”的这种家国情怀发扬光大,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成为川南的一代名医。


生逢乱世的左维翰,和他的哥哥与妹妹一起,在护国镇这个依山傍水之地,风雨阳光之中,父母的细心教育与爱意深深的抚养下,身心健康地,开启了人生最宝贵的童年生活。左维翰的童年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既有山水田园的诗情画意,也有烽烟弥漫的时代印记。


左维翰出生时,由于祖父和父亲都行医,医术高明,擅用经方破顽疾,“温知堂国医馆”已经名扬四方,求诊者络绎不绝。年复一年,家里逐渐有了积蓄,扩建了房子,置办了一些田产,成为护国镇一带较为殷实的家族。


左维翰是在一种舒适安静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没有忍饥挨饿,没有在严寒里冻得瑟瑟发抖。他聆听着小鸟的歌唱,眺望着漫山遍野的鲜花绽放。在这美丽多情的田园中,他有阳光和欢乐相随,充满了亲人的笑靥和抚爱。他的童年生活是快乐、温馨、浪漫的。


那是夏天,每当太阳落山,夕阳收起了它的金翅,清风徐徐,青蛙在田里清脆地叫着“快回家,快回家”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把他放在一棵大槐树下的摇床里。大槐树枝叶茂密,浓荫蔽日。萤火虫打着灯笼,像小星星,在院坝里飞来飞去。他的母亲坐在大槐树下,一只手摇着蒲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摇床。一边摇一边轻声哼着当地流行的山歌《太阳出来啰儿》:

太阳出来啰儿,红彤彤啰喂。

月亮出来啰儿,弯迥迥啰喂。

星星出来啰儿,悬呢吊吊啰喂。

雷公忽闪呀哈嘿,闹哄哄哦咿哟喂。


尽管小维翰听不明白山歌的词语和内容,但那轻快、诙谐、洒脱的曲调与情感,深深地走进他的心灵,让他对艰辛的劳动和任性的大自然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岁月的增长,逐渐清晰,终至成为他生命的支点,那就是对乡土和劳动者的热爱。


春去秋来,蓝色的永宁河依然欢乐地流淌着。小维翰渐渐长大了。他常常站在马家大院的顶楼上,睁大眼睛,一次次遥望着对面巍峨耸立的大理崖,仿佛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好奇地想着,山外面是啥子,还是山吗?这时的他,除了听母亲唱山歌,还常常扭着母亲的衣角,要母亲给他讲山外面的故事。


依旧是那棵大槐树下。依旧是慈爱的母亲。依旧是夏天的夜晚。星星眨眼,凉风习习。枝叶沙沙,蛐蛐鸣唱。母亲安放的摇床变成了手中的针线,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给小维翰绘声绘色地摆着一个个精彩的龙门阵。


小维翰的母亲称得上是说故事的高手。她晓得的故事很多很多,像永宁河的水一样,永远也流不完、说不尽。她讲故事时,忽而娓娓道之,忽而激昂慷慨。母亲拉着小维翰的手,看着他瞪得圆圆的眼睛,给他讲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孟姜女哭倒长城、白蛇与许仙等凄美而悲壮的民间故事,以及刘关张桃园结义、水泊梁山好汉、岳飞精忠报国、孙悟空一路斩妖擒魔力保唐僧西天取经等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让小维翰铭记深刻,嵌入脑海,成为他一生的精神食粮。


小维翰印象最深的是母亲讲的护国讨袁的故事。母亲告诉小维翰,那是发生在10年前的事了。那时中国有个叫孙中山的人,率领一批仁人志士,推翻了长辫子清朝的腐朽统治,建立了民国政府,哪晓得有个叫袁世凯的大坏蛋,傻儿,想入非非,穿上黄袍,自称皇帝,咱们老百姓咋能答应。蔡锷将军和朱德旅长从云南发兵,讨伐袁世凯。在护国镇和棉花坡一带与傻儿的兵一阵激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败了傻儿的军队。全国老百姓听到这个好消息,纷纷响应,彻底粉碎了傻儿的皇帝梦。护国战争胜利后,蔡锷将军兴奋得很,就在咱们护国镇挥毫题写了“护国岩”三个大字,并撰写了《护国岩铭》,由护国军的秘书殷承瓛书写在护国镇永宁河边的岸壁上。


母亲还告诉小维翰,他的父亲在护国战争期间,也成了大忙人,背着药箱,跑上跑下,救治护国军受伤的士兵,还为蔡锷将军看病,深得护国军的赞誉。


母亲讲的护国战争的英勇故事,深深地吸引和感动着小维翰,他常常步出马家大院,带着幼小的心灵和思维,独自徜徉在护国镇一带,他寻找着,他见到了护国镇的山坳里当年刀光剑影的战壕和护国军冲锋杀敌的足迹。他深切地感到历史的硝烟还未散去,激烈的枪炮声至今犹在,第一次晓得了咱们中国有个蔡锷将军和朱德旅长,护国讨袁的英勇壮举。这一血与火的印记,深深地烙在了小维翰的生命里,挥之不去,伴随着他走完整个人生的历程。


看着看着,小维翰已经长大了,到了读书学习的年龄了。其时,左家湾有个私塾老师马天成,50多岁,生于一个贫寒的人家,但少有大志,发奋读书,决心报效家国,以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其人生的座右铭。他连续参加了三次乡试,在40岁的时候,终于考取了秀才。由于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安排在县衙里当文书。他不仅有学问,还为人正直,好大抱不平,见不得肮脏污浊之事,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因而时常得罪上司。有一次,一个乡下土豪强抢一民女为妾,那民女已有心上人,坚决不从,被迫投河自尽。民女的老汉儿捧着状纸,把土豪的恶行告到了县衙。哪知县官早被土豪买通,大事化小,说那民女是自己想不通,与土豪无关。马天成见此,当庭发飙,斥责县官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并且当即脱下官服,拂袖而去!回到家乡的马天成,便在护国镇左家湾办起了一间私塾,希望以《四书》《五经》教化乡民的子女,让他们将来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对这样一位有胆有识刚正不阿的私塾老师,左家一百个放心,一个春天的黎明,在小鸟的啁啾中,母亲牵着小维翰的手,跨进了马天成的私塾学校。


马天成的私塾学校,是在乡人的帮助下搭建起来的。学校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房,小的一间系马天成的卧室,大的一间则是上课的教室。四周是茂林修竹,开门即能听见永宁河滔滔不息的流水之声。马天成个儿不高,略显清瘦,长着一小溜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身着长衫,精神矍铄,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洪亮。乡邻们都亲切地叫他马老夫子。他授课的学生有10多个,年龄参差不一,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五、六岁。他从《三字经》《千家诗》等蒙学课开始,同时选讲《论语》《诗经》等经典书籍。马老夫子知识面广,除了给学生们讲授儒家经典,他还在课堂上宣传民主的进步思想,讲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的故事。他讲课认真,对待学生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尽可能把他所有的知识学问以及为人做事的道理,传授给学生。


在马老夫子处,小维翰开始了他的启蒙生涯,眼前一亮,见识到了世界的新鲜与复杂,走进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让他的人生经历了一次难忘的际遇。


小维翰聪明好学,凡读过的书,过目不忘,深得马老夫子的赏识。常常称赞他长大后必为国家栋梁之才。小维翰在马老夫子的精心教诲下,在山光水色中边读书边成长着。可是,在那个动荡的社会里怎容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那是一年秋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护国镇的层层梯田里,一片片成熟的稻谷沉甸甸的,芳香四溢。农人们高兴极了,笑吟吟的,好不容易盼来个丰收年。大家起早贪黑,在田间、场坝忙碌着。犹如宋代诗人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其六》中所描绘的:“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啊!


天有不测风云。在这个动乱的世道里,老百姓怎会有艳阳天,安稳的日子过。正当护国镇的农人们挥动连枷,欢庆丰年时,突然闯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大兵,端着枪,把农人们押到镇公所的大院里,一个酒气熏天的大胡子,掏出手枪,一边比划,一边吼道:“你们听好了,今年的粮食全都上缴。胆敢违抗者,全家杀光!”全场静寂,没有一点声息。农人们有的愤怒,有的叹息,有的悲哀哭泣!


听闻此事的马老夫子,怒不可遏。当即作了一首民谣:“兵如梳,匪如篦,田赋捐更如刀子剃。”讽刺和抨击苛捐杂税。这首民谣在当地传唱一时,深得老百姓的喜爱。但是却因此惹恼了执政者,让自己陷入苦难的深渊。


有一天,小维翰与伙伴们正在全神贯注地听马老夫子讲课。教室外一阵嘈杂,忽然涌进来一群大兵,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不知发生了啥子事,这群大兵不容分说,抓住马老夫子就是一阵暴打。打完后还不过瘾,用枪托把私塾教室砸得稀烂!


乡邻们听说马老夫子被打,怒火中烧,拿着镰刀锄头,纷纷前来救援。大兵们见状,仓皇逃走。这时的马老夫子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小维翰的父亲马上给他把脉诊治,开了一剂药方,让小维翰守着熬药。药熬好后,一汤匙一汤匙地喂进马老夫子的口里。经过10多天的治疗,马老夫子渐渐有了精神,可以下地走动了。就在人们期望马老夫子重开私塾的时候,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有人说,马老夫子实在厌倦了这个乱世的社会,他独自一人,背着一大摞书到深山老林隐居去了。也有人说,马老夫子决心与这个黑暗的社会斗争到底,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去了。还有人说,看见马老夫子臂扎红布条,参加刘伯承领导的泸州起义,后牺牲于红军长征途中。总之,马老夫子从此便在护国镇销声匿迹了。


马老夫子走了,走得那样突然,小维翰的心里空荡荡的。抬头望天,天是那样阴沉。低头看地,地是那样狰狞。但马老夫子无畏强权,不卑不亢的精神人品深深地影响着他。让他懂得了生命的意义,做人的道理,做人就要像马老夫子一样,做一个为他人着想,心地善良正直,对社会有用的人。


挥别私塾那年,左维翰已满6岁。回到家里,他在父亲的指教下,潜心钻研医术,熟读背诵祖上留下的大量的藏书,尤其是藏书中父亲的那些眉批和圈点,以及读书札记《温知堂秘录》,细细领会,感触颇深,决心以中医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目标,从此走上了悬壶济世之路。

 

二、求学成都国医学院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中华大地风起云涌,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着我美丽富饶的东三省。在这民族危亡之际,沉寂的纳溪,也有了生气,人们活跃起来,成群结队走上街头,抵制日货,控诉日寇的暴行,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抗日爱国运动。


其时,在纳溪城里,各种救国言论和爱国行动此起彼伏,精彩纷呈。有的主张以暴制暴,用军事武力解决问题。有的认为,中国之所以挨打,是因为技术落后,工业欠发达,提倡科学救国。有的从中国古代文明出发,中华民族从兴盛到衰退,源于国民素质差,只有把国民素质提高了,中国才能强大。凡此种种,你争我论,热热闹闹,盛况空前。


这种爱国热潮,像一阵阵春风,吹进了护国镇左家湾马坝大院。“温知堂国医馆”的左定才老先生思潮汹涌,再也坐不住了。闲暇时,他走向永宁河边,凝望着滔滔而去的流水,一遍遍地思考着:作为一名中医,在这国难当头之际,我该怎样为国出力呢?他想起了弃儒从医的父亲,我应当向父亲一样坚守国医,在悬壶济世中为国效力。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儿女。女儿让她在身边,两个儿子得出去闯闯世面,学习深造。将来继承自己的中医事业,更好地报效社会。于是他四处打听,有人告诉他成都国医学院正在招收中医药学生,便决定让两个儿子前去报考。


那时的成都国医学院系中央国医馆的分院。中央国医馆是一所全国性的中医药学术机构。它的建立和发展,在中医药的发展史上可谓举足轻重,有着里程碑的意义。


源于中国历史与土壤的中医药,源远流长,已经有两千多年,是随同古老的中国文化一起诞生和传承下来的。传统的中医药和中医文化,已经深深地植根于中国人的生命世界之中,流入血液,成为中国人的生理和哲学思想的重要支柱。但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科学技术的发展,西医药强势东进,在国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中医药和中医药文化,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一方面我们热爱中医药和中医药文化,因为它确实能为我们治病解难并给予我们修身养性之道,然而西医药的科学治疗及其文化思想又是确实可行的,渐渐被广大中国人所接受。


正是因此,当时的医学界有人提出废止中医药,全盘接受西医药。1929年2月余云岫在国民政府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上提出《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的议案,并得到通过。此事引起中医药界的极大愤慨和强烈反对,并进而引发了近代史上声势浩大的反废止风潮。斗争几经波折,最终以国民政府撤销该案而暂告一段落。1930年1月,裘吉生、蒋文芳等人提议设立全国性中医药学术机构即中央国医馆,最终得以认可。


1931年3月17日中央国医馆成立大会在南京举行。根据馆章选举陈立夫为理事长,彭养光、陆渊雷、谢利恒等10人为常务理事,焦易堂为馆长,陈郁、施今墨为副馆长。同年8月31日,国民政府核准通过了《中央国医馆组织章程》及《中央国医馆各省市国医分馆组织大纲》。


中央国医馆第一任馆长焦易堂,原名希孟,陕西武功县人,生于1880年。幼年务农,14岁始读书,曾就读于法政专门学校,并加入中国同盟会。1928年任国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员,兼任最.高法院院长。此后历任国民党第五、六届中央执行委员。1950年10月28日,焦易堂病逝于台湾,终年70岁。


中央国医馆下设推行处、医学处、药学处和秘书处,并设有多种特别委员会,其中最重要的是“学术整理委员会”及其后的“编审委员会”。中央国医馆成立后,各省市纷纷筹建分馆,甚至远在旧金山以及港、澳、泰、菲等地也都由侨胞组建了分馆,堪称一时之盛。至1936年10月已成立了37处分馆,另有82处分馆在筹备中。成都国医学院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建立的,是当时四川唯一的中医药学术和教育机构。


那是1934年。一个鸟语花香的时刻,和煦的阳光洒满护国镇左家湾。年仅14岁的左维翰和他的哥哥左维垣,一步一回头告别马坝大院,怀着忐忑的心情,在父母送别的盈盈泪光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护国镇,永宁河的涛声仿佛也在动情地欢送他们。他们沿途风餐露宿,经过多日的艰苦跋涉,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成都。由于他们从小饱读医书,中医药学底子深厚,兄弟俩一起顺利地考上了中央国医馆成都国医学院。


成都国医学院校园完美,图书馆的中医药学书籍琳琅满目。聘请的教师均是全川著名的中医药专家,学富五车。学子们都是深爱中华医学,为继承和发扬其优良传统跨进校园的。教师们讲授严谨认真,学生们学得刻苦积极。课堂里书声琅琅,校园小径上大家讨论热烈,国医学院充满着浓郁的学术氛围。


成都国医学院的教学内容十分丰富,讲授的教材以《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和《温病条辨》中医药四大名著为主。令左维翰眼界大开,仿佛走进了中医药知识的海洋,废寝忘食地学习着,自由地遨游着。


左维翰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性孙的老中医,他个儿高高的,瘦瘦的,为人和蔼,专门为学生讲解中医诊病的望、闻、问、切“四诊法”。从孙老师处,左维翰晓得了中医“四诊法”是中国古代战国时期的名医扁鹊,根据民间流传的经验和他自己多年的医疗实践,总结出来的诊断疾病的四种基本方法。诊病时这四种方法应综合分析运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才能作出由表及里的全面的科学判断。 为此,孙老师还特意给学生们讲了一个扁鹊诊病的故事。


有一次扁鹊到晋国行医,正遇上当时的改革家赵简子患重病,已经昏迷了5天,不省人事。他的亲人和幕僚非常担心,恐其有什么不测,请扁鹊来给赵简子治病。扁鹊通过切脉,察觉赵简子的心脏还在轻微跳动,又通过问诊,了解到当时晋国的政治斗争非常激烈,于是断定赵简子是由于在政治斗争中用脑过度,一时昏迷,并没有死。经过扁鹊的精心治疗,3天之内,赵简子的病就好了。


孙老师讲完后语重心长地总结道:“扁鹊之所以能很快地治愈赵简子的病,得益于他对‘四诊法’的精通运用。这是符合现代科学的,是一种整体的、系统的、辩证的诊病方法。”左维翰点头称是,深深铭记。对“四诊法”的这一哲学认识,成了之后左维翰充满创新精神的中医药学术理论的基础。


除了听教师讲授、背诵中医药古籍,左维翰和同学们还在老师的带领下,深入各种中医诊所,看门诊,抓药等,理论联系实际,进行广泛的实践积累。


在国医学院紧张的学习之余,左维翰或与哥哥左维垣或与同窗好友,走进成都周边的名胜古迹,沉醉于山川流水的优美与源远流长的古代历史文化之中。


让左维翰难以忘怀的是位于成都市西门外的杜甫草堂。此乃唐代大诗人杜甫流寓成都时的居所。公元759年冬天,杜甫为避 “安史之乱”,携家由陇右 (今甘肃省南部)入蜀到成都。次年春,在友人的帮助下,于成都西郊风景如画的浣花溪畔修建茅屋居住。他在这里居住了将近四年,留下诗作240余首,如《春夜喜雨》《蜀相》等名篇,其中《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更是千古绝唱。左维翰伫立在杜甫草堂,深情地吟诵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

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那种胸怀人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美德思想,像惊雷闪电,深深地震撼着他,让他进一步思索着人生的意义,人为何活着,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更加坚定了他悬壶济世的家国情怀。


那时的中国大地,满目疮痍,风雨飘摇,长江、黄河在呜咽,古老的中华民族正处于艰险危难之中,成都国医学院并非桃花源所、与世隔绝之地,中国社会的政治风暴、社会生活的风吹草动,每时每刻影响着平静的校园,让它浪潮涌动,疾风劲吹。


左维翰班上一位叫尹怀国的同学,与他同住一室,思想激进,经常参加校外的各种社会活动,时不时悄悄地带些进步报刊回来。深受儒家传统思想影响,秉性善良、富有正义感的左维翰,对此怎能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他怀着极大的兴趣,阅读着这些进步报刊。从中,他了解到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英勇壮举,被日伪残酷杀害的抗日巾帼英雄赵一曼,“卢沟桥事变”及中华民族进行的全面抗战等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大事件。


在成都国医学院的求学生涯中,有一件令左维翰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事,即尹怀国同学突然被当局逮捕。事件发生前毫无征兆。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同学们都还在沉沉的睡梦里,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撞击门声,门被砸烂后,旋即冲进来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不容分说,从床上把尹怀国抓了起来,五花大绑地押出了学校。同学们一片惊恐,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事后,左维翰听人说,尹怀国同学之所以被抓,因为他是一名共产党员,在学校宣传共产主义思想,从事共产党的秘密活动。


共产党怎么了,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啊!他们的主张,都是符合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的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左维翰深信,星星之火,终究可以燎原。不管你们怎么搞,当下,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书读好,“有艺不辜身”,学好了中医药,才能更好地为大从服务,为国效力。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了。1938年秋,左维翰与他的哥哥左维垣双双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在成都国医学院,左维翰收获的,不啻是中医药的丰富知识。他得到的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做人的道理。他觉得,从童年和少年的懵懂,到如今的清晰坚定,好像故乡的一棵树,在风雨阳光中慢慢成长,终于可以独立地张开手臂,面向生活,遥望苍穹了。他的理想就在这一刻,倏然长大了!此时,他感到天是那样的蓝,水是那样的绿,他要在成都中医药界,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勤劳,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那个烽火连天、民族危亡的时代,中华大地,怎会有平静之地。一天,成都地区突然警报长鸣,凄厉恐怖,紧接着,一排黑压压的日本飞机从头上轰轰地掠过,仍下一颗颗炸弹,火光冲天,爆炸声四处响起,尸横遍野,哭声悲凉!


当时,左氏俩兄弟由于学习成绩优秀,酷爱中医药,深得校方的看重,成都国医学院已通知两人留校工作。其父左定才得知后,又喜又忧,五味杂陈。留在国医学院,对两个儿子在中医药方面的造就,天地广阔,发展前景无限。但作为抗战大后方的成都,已不安全。把两个儿子放在那里,无人照看,在这动荡的乱世,说不定哪天就惨死于日机的轰炸之中。左定才思来想去,决定让他们回到泸州,用自己所学的中医药知识,治病救人,同时协助自己打理好“温知堂国医馆”,让他们继承祖业,将左家的中医药事业发扬光大。


从此,回到泸州的左维翰,在故乡的山水之间,走向了人生的另一高点,在悬壶济世中让自己的生命绽放出灿烂的光华!

 

三、让生命绽放光芒

 

左氏兄弟俩奉父之命,在日机的轰炸声中,告别成都,离开曾给予他们许多生命启迪与感慨的地方,一路风尘,怀着急切的心情踏进泸州,回到纳溪护国镇,投入父母温暖的怀抱。


在左家湾马坝大院,左维翰的哥哥左维垣协助父亲在“温知堂国医馆”行医,1956年公私合营后在护国镇一家中医药店坐堂行医,1979年12月8日去世。左维翰的妹妹左维钰则在“温知堂国医馆”习医,解放后在泸州市安富镇医院工作,一直活到82岁高龄。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坚守悬壶济世的祖训,延续着“左氏中医药”的优良传统,在创新与发展中,为民服务,为国效力。


生性活跃,独立意识强烈,思想开放的左维翰,对山外青山,对永宁河流向的世界,充满了憧憬与向往。他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作出了不同的选择。经过一番慎重思考,他以渴望的眼神,望着父亲说,医馆里有哥哥和妹妹帮助打理,我要到泸州去独自行医,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知子莫如父。左定才晓得自己的儿子志存高远,有理想、有抱负。觉得儿子的说法很有道理,颇为欣慰,便高兴地点头应允了,尽管有些不舍。


在父亲的支助下,左维翰在泸州市南城永丰桥附近购置了一间平房,居住下来。同时,他将自己平日节衣缩食的余钱所买的各种中医药书,也搬了过来,把一间小小的房屋塞得满满的。他深爱这些中医药书籍,当做至宝,它们不仅是他的精神食粮,修身养性,还是他赖以生存,治病救人之本。


虽然只有19岁,但左维翰凭借自己成都国医学院毕业的文凭,很快就在泸州找到了工作,在“德兴裕”中医馆坐堂行医。尽管初出茅庐,嘴上无毛,但左维翰谦虚谨慎,一边向老中医学习,一边钻研中医药书籍,逐渐得到了同行和病人的认可。这时的左维翰踌躇满志,他觉得行医的道路是那样的宽敞,前途一片光明,悬壶济世争当名医的理想大门正在向他打开。


社会生活是严酷的,人的命运是多舛的。人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只有阳光没有乌云,就像乡间的田坎小路,也有令人担忧的节节之烂。就在左维翰一步步走向理想大门之时,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突然降临到他年轻的生命里!


左维翰的灾难,是中华民族的灾难,是泸州人的灾难。自从1937年7月7日,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用飞机对我国的许多大中小城市实行惨绝人寰的狂轰滥炸。地处长江上游的泸州一带成为日机轰炸的重灾区之一。1939年1月10日到1943年8月23日期间,泸州一带被日机轰炸10多次。日寇对泸州一带先后出动飞机400多架次,投弹1000余枚。共炸死炸伤4000多人,毁房数万间,10多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财产损失数以亿计。就连泸州人视为珍宝的高高的钟鼓楼都被炸垮了半截!那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之状,泸州人至今记忆犹新。


左维翰怎能忘记,1940年8月12日,那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那天,他一大早就起来,挎上药箱,在街边小食店买了两根油条,边走边吃。他是到长江边的凝关门去应诊的。到了凝关门,天已大亮,太阳红彤彤的。忽然,泸州城内警报声长鸣。他抬头一看,天空黑压压的,布满了日寇的飞机。他连忙抓紧药箱,撒开腿,拼命奔向凝关门下面的桥洞。站在桥洞里,他听见上面响起一阵猛烈的爆炸声。有一颗炸弹落在桥洞附近,他感到一阵眩晕,钻心的疼痛,他被弹屑炸伤了,却侥幸活了下来。日机飞走后,左维翰走出桥洞,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凝关门一带一片瓦砾,浓烟滚滚,烈火冲天,横七竖八躺着100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哀嚎声震天。他来不及悲伤,立即想到了他的家,家中的那些他视之为生命的中医药书籍,跌跌撞撞赶回家,他住的房屋被炸毁了,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他的1000多册中医药藏书,正在哔哔啵啵燃烧,全都烧毁了!望着眼前的一切,左维翰心中一片悲凉,捶胸顿足,仰天长啸:“山河破碎风飘絮之际,中华大地哪里有安放生命的地方!”


灾难和痛苦并没有压垮左维翰,在悬壶济世的理想和信念的支撑下,他顽强地挺过去了,站了起来。他要更好地学习和行医,治病救人,为更多需要他的大从服务,为国出力。让自己的生命绽放光芒,活得精彩,活得更有意义和价值。


左维翰来不及悲伤,有比个人损失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日机轰炸后,整个泸州城硝烟弥漫,城内的所有医院、诊所立即投入抢救伤员的行动。左维翰所在的“德兴裕”虽然是中医馆,也敞开大门,接纳了20多名伤员。当时泸州医疗条件极差,药品极度匮乏,尤其是治疗外科的医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员呻吟着,痛苦地死去。他们全体出动,在泸州城内尽可能地搜集中草药,发挥中医药在这方面的功用,给伤员配服,缓解伤员的痛苦,极大地挽救其生命。看着20多个伤员一个个平安地走出“德兴裕”中医馆,左维翰擦擦汗,长舒了一口气,笑了。


1944年抗日战争渐近尾声,为了组织战略大反攻,需要大量的战略物资,而当时重庆的两个机场又不够,经中美两国政府协商,由美国提供经费和技术帮助中国修建蓝田坝机场,作为“驼峰航线”的重要枢纽之一。泸州蓝田坝机场于1945年2月开始筹备和设计,当年3月开工,抢修民工达10万人,6月即修建完成,仅用了3个月的时间。机场建成后占地2000余亩,跑道1条长1860米,宽60米,混凝土道面,为当时战略后方‘最’好的机场之一,创造了航空史上的奇迹。这是泸州人对抗战的贡献,在奇迹的创造中,不知有多少泸州人在饥饿与劳苦、伤痛与疾病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尽管系抗战的特殊时期,但腐败的官员照贪不误,层层克扣民工的食粮,霉烂米、短斤少两等屡见不鲜。加之天热人多,民工夜不成寐,屎尿四溢,蚊蝇成群,老鼠侵入,疾病发生又缺医少药,致使民工因此死亡者不计其数。


哪里有疾病,哪里就有医生。病情就是召唤,救死扶伤是医生的神圣使命。听闻蓝田机场的惨状,左维翰心急如焚,毫不迟疑,立即挎上药箱,在炎炎烈日中,直奔蓝田机场。在蓝田机场,左维翰走进闷热潮湿蚊蝇乱飞的工棚,细心地为病人诊治,精心调理,在他的医护下,有的度过了危险期,有的好转起来,民工们交口称赞:左医生真是咱们的活菩萨啊!

左维翰救死扶伤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在泸州城内广为流传。这时的左维翰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她名吴德君,前清举人的后裔,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十分温柔贤惠,他们便在“德兴裕”中医馆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吴德君很是支持丈夫的事业,无论风霜雨雪,艰苦与共,一直默默地守候着他,直到2001年8月11日因病去世。

事业兴旺,家庭和谐,左维翰的心头甜滋滋的,他觉得人生是那样的精彩,生命是那样的富有意义。让他意向不到的是,更为精彩、更为美妙的岁月已悄然地敞开了大门,以幸福、快乐的姿势,欢迎着他,致敬着他——那就是旧中国的倒塌,新中国的诞生!

 

四、新时代的风雨阳光

 

1949年10月1日,北京,红旗飘扬,鲜花如海,欢声雷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饱经苦难的中华民族,从此挺着胸,昂着头,迈开巨人的步伐,在世界的东方,开始了新的征程。


1949年12月3日,是泸州人兴奋难忘的一天。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0军28师84团,在炮火硝烟中从泰安度过长江,到达小市,在馆驿嘴码头登岸,雄赳赳地进入泸州城。“泸州解放了,泸州解放了!”泸州人摇着红旗,捧着鲜花,列队欢迎解放军。大街小巷,成了欢乐的海洋。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舞蹈的人群。有的跳着秧歌,有的踩着高跷,有的打着莲花闹,有的耍着火龙,热闹极了!


1949年12月对于左维翰来说,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真是双喜临门啊!刚刚迎来新中国光辉的岁月,泸州的解放;就在本月24号,他的儿子左建平在初升的阳光中降临世上,嗷嗷啼叫之声,给小小的家庭增添了许多温馨和生命的活力。人逢喜事精神爽,左维翰整天乐呵呵的,跑上跑下,工作更加勤奋了。


走进新时代的泸州,百废待兴。解放初期的1950年,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和当地的土豪劣绅勾结一起,妄图推翻我新生的人民政权,匪焰嚣张,四处烧杀抢掠,攻打区乡人民政府,泸县分水岭区区长赵金台、合江县福宝区区长孔庆岩等均遭土匪残酷杀害。泸州人民怨声载道,恨之入骨。在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经过一年的围剿,终至平息匪患,泸州人民得以安康乐业。之后,泸州全面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左维翰由于有文化,追求进步,也荣幸加入了这一伟大的壮举之中。


1951年6月,左维翰奉命参加土改工作队赴凉山地区。他同土改工作队的队员们一起,翻山越岭,走村入寨,晴日满头汗,雨天一身泥,不辞辛苦,宣传、贯彻中央人民政府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该工作于次年一月划上圆满的句号。在中国大地上开展的这场举世瞩目的土地改革运动,废除了几千年的封建土地所有制,结束了人剥削人的不合理社会现象,使“耕者有其田”,极大地解放了中国农村的劳动生产力,广大农民喜气洋洋,发自肺腑地说道,咱们的苦日子过去了,好日子终于来了。亲身经历的这一切,让左维翰更为深刻地认识到新中国的美好,中国共产党的伟大。


在土改工作中,左维翰不仅是积极的土改工作队员,同时也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他一边宣传土改政策,一边发挥其中医药专长,履行医生的神圣职责,让农民们感到党和政府的温暖,使土改工作更加顺利地开展。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燠热难耐,太阳火辣辣地挂在空中,没有一片云、一丝风,地上像火一般烤得人灼痛,满身大汗的左维翰顶着烈日,拄着一节树枝,在一座山上艰难地行走着。他走进一间低矮的草房,里面空荡荡的,闷热潮湿,从靠墙的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传来一阵干裂的咳嗽声。他一扬手扔掉树枝,有病人!医生的本能让他急忙冲到床前,床上躺着一位60多岁的老人,胡子拉茬,瘦骨嶙峋。左维翰一边为他把脉,一边询问老人的病因。老人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他的老伴走得早,他和儿子相依为命。去年土匪猖獗时,一个大麻子带着一帮土匪闯进他家,强抢他们赖以活命的粮食,他和儿子奋起反抗,终因寡不敌众,儿子被土匪抓走,幸得解放军解救,安全地回来。后来他的儿子参加了民兵,现在正在区公所执勤。自从土匪抢走了他家的粮食,他就一病不起。通过把脉问询,左维翰对老人的病情已成竹在胸,那是一时急火攻心,于是他走出茅屋,在山上採了几把草药,熬给老人喝,一天后,老人咳嗽停止,面色好转,能下床走路了。当地的群众听闻此事,齐赞共产党好,土改工作队是老百姓的工作队。土改工作队的领导也大力表扬了左维翰,能用自己的中医药知识治病救人、为土改工作服务,左维翰的心头美滋滋的。


新中国的建设和发展,是在不断的探索和改革中行进的。1953年,中共中央提出了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总路线:“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毛泽东主席和陈云副总理对此作出了相应的指示和安排部署,一场公私合营的大规模的经济改革运动,在全国热火朝天地铺展开来。1956年1月18日,泸州市市长杜树青在广播上向全市人民传达了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和陈云副总理的报告,并作了《全市人民行动起来,迎接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及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高潮的到来》的动员报告。之后,泸州市的有关部门积极配合,在全市掀起了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改造高潮。


泸州市中医药行业各医药店铺、从业人员,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满腔热忱地加入到公私合营的行列。在左维翰的倡议下,他与几位同道合作,创办了一间新机制的中医药“联合诊所”,去掉私有化,在政府医疗行政部门的领导管理下,开业行医。


时光如水,春来秋去,很快到了1958年。这一年,对于中华民族传统的中医药发展来说,是一个充满阳光,登临层楼,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时刻。


话还得从头说起。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之瑰宝,是我国劳动人民在长期与自然灾害和疾病作斗争中反复实践、总结而逐步形成的一套理论体系和诊治方法,数千年传承,深得中国老百姓的喜爱。但是近百年来,中国历史上有过许多次歧视、企图消灭中医药的沉痛教训。新中国成立初,有些人对中医药抱着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排斥中医药,说中医“不科学”,中药“不卫生”,其精华和精神,一直未得到科学的传承与发展。


毛泽东历来十分重视民族文化遗产,无论是在革命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相信和重视发展中医药,都是他的一贯主张。他有着深厚的中医药情结,曾自豪地说过,中国对世界的三大贡献中,“第一是中医”。没有专门学过医的毛泽东,在学习历史和社会经验的过程中,学到了许多中医药学辩证思想和中医药学思维方式,他倡导的中医药发展思想对中国医药学的发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1958年10月11日,卫生部党组向中央写了《关于西医学中医离职学习班的总结报告》。毛泽东作了“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的著名批示。在这一批示中,毛泽东还指出:“我看如能在1958年每个省、市、自治区各办一个70人至80人的西医离职学习班,以两年为期,则在1960年冬或1961年春,我们就有大约2000名这样的中西医结合的高级医生,其中可能出几个高明的理论家。”毛泽东的批示,极大地鼓舞了西医学习中医的积极性。据1960年全国西学中经验交流会时统计的资料,全国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班有37个,学员2300余人,在职学习中医的有36000余人。高、中级医药院校,也大多开设了中医学课程,培养了一大批西学中人员。其中,大多数成为以后中医或中西医结合研究的技术骨干和学术带头人,为今天中医药能够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由于毛泽东的批示,在全国各地掀起了一个罕见的中医药热,举国学习中医药,继承中医药,发扬中医药,其浩大的声势和浪潮,让所有中医药从业人员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他们相信,中医药发展的春天来了!


正是在此背景下,1959年,为进一步发展泸州的中医药事业,左维翰与泸州一批志同道合的名老中医一道,共同创建了“泸州市中医医院”。这是泸州市规模Z大的一间中医医院,设施设备齐全,人才济济,名医荟萃,半个多世纪以来,为泸州人的生命健康,对泸州市和川南地区中医药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在“泸州市中医医院”,左维翰一边行医,一边深钻医术,使得其诊治技术更上层楼。那时,正直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农村饥荒严重,浮肿、子宫脱垂等疾病大量发生,死亡人数日渐增多。城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吃的极度匮乏,几个星期连油星子儿都见不到一粒。左维翰的生活十分困难,从早到晚,饥肠辘辘,饿得昏倒过几次。实在饿得无法,便上山挖野菜填充肚子。但是这一切,左维翰从不抱怨,默默地承受着。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坚信国家的困难是暂时的,在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困难很快就会过去,好日子很快就会到来。不仅如此,他比之往日,更加忙碌了。一会儿坐堂,一会儿出诊,治好了无以计数的病人。一时间泸州城内的大街小巷,流传着“神医左维翰”的美誉。其时,泸州有位浮肿病患者,是个有些名气的诗人,他得了此病一年多,浑身肿得如泡粑,快要死了,几经辗转,找到了左维翰,经过左维翰一段时间的诊治,终得痊愈,捡回了一条命。为了感谢左维翰,他便模仿唐朝诗人李白《与韩荆州书》中的诗句“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盛赞道:“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左维翰。”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中国医学的传承,多为师徒授受的方式。为了培养更多的中医药人才,发挥祖国传统医学的作用,左维翰开始带徒弟,并站上讲坛授课。无论带徒还是讲课,他都秉承韩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的教育宗旨,坚持“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的治学精神。他讲课生动形象,理论联系实际,以中医药病例为主,从不保守,把自己积累的诊治经验和研究的中医药成果,一点一滴地传授给学员们,为泸州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中医药人才,深得社会各界的好评。


左维翰的教学方法与众不同,他除了给学员们讲授中医药的名著,尤其重视实践。在实践上,他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带领学员们跟随自己坐堂门诊,让他们亲自实践和掌握“四诊法”,同时参与抓药,认识药房的各种中药材。二是不辞辛苦,带领学员们到深山老林采药,在采药的过程中,给学员们实地讲解各种中药材的生长情况和治疗用途。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左维翰带着10多个学员,走进他的老家护国镇。他远远望见清波荡漾的永宁河,马坝大院枝叶葱茏的大槐树,他想起了曾经的童年生活,母亲讲的故事,刚正不阿的马老夫子,像电影镜头一样,从他眼前一一闪过。他多想再次踏进马坝大院,去那里转转,看一下童年的足迹,享受一下昔日的阳光啊!但是他不能,学员们正在他的身后,他要带着他们上大理崖采药啊!


沿着大理崖的山间小路,左维翰一行说说笑笑地行走着。阳光熹微,空气潮湿,小路两边杂草丛生,偶尔有折断的树丫凌乱地横卧着。“妈呀,快来救我!”“左老师,小王的腿被蛇咬了!”左维翰一听,瞪大眼睛四处一看,立即扯了一把草,在嘴里嚼碎,用力敷在小王的伤口上。不一会儿,小王腿上的红肿便消失了。大家又继续上路,向山顶上爬去。回到泸州,学员们深有感触地说,此行不仅学到了活生生的中医药知识,也见识了左老师的医道神奇,真是不虚此行!


为了培养中医药人才,左维翰连续作了3年中医药培训班的老师。在此期间,他仍然坐堂门诊,到住院部查看病房,没日没夜,两点一线,忘我地工作着。由于长期劳累加之缺乏营养,他感到四肢无力,头晕脑花,左维翰病了。只要人没倒下,我就要坚持工作,他对自己说。他拖着羸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走上讲台。有一次他正在给学员们讲《内经》,讲着讲着,突然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讲台上!他仅仅休息了几天,病情稍微好转,又开始轮盘似的工作了。


正当左维翰克服一切困难,为传承和发扬中国的医学努力工作,积极献身的时候,中国大地乌云骤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文化大革命”风暴袭来,左维翰同当时所有的知识分子一样,难逃厄运,被打成了“封建遗老”、“反动学术权威”,一声令下,从“泸州市中医医院”扫地出门,在泸州市蓝田邻玉场挑粪、种地,接受劳动改造。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左维翰困惑不解,为何受此虐待,难道我悬壶济世错了?一天夕阳西下时,他走向长江边,江面洒满了晚霞的余晖,江水翻腾,歌唱着,一路向东。这时,他想起了明代诗人杨升庵寓居泸州时所写的那首《临江仙》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吟诵着杨升庵壮怀激烈的的诗句,左维翰豁然开朗,我救死扶伤的人生选择没有错,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总有云开日出的一天!


1976年10月6日,党中央一举粉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万总欢腾,百鸟齐鸣,中华大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左维翰“解放”了,拎着包,走出日晒雨淋的蓝田邻玉场,挥一挥手,告别“牛棚”,迎着黎明的阳光,他容光焕发,开始了新的生命之旅。


获得新生的左维翰,尽管不久后在副院长职务上因病退休,步入生命的黄昏,但他总是闲不住,常常以叶剑英老帅的“老夫喜作黄昏颂, 满目青山夕照明”诗句鼓励自己。1986年,他在凤凰路创办“泸州市名老中医左维翰诊所”,为祖国的医药事业继续发挥余热。1987年左维翰被泸州市人民政府授予泸州市名老中医称号。1987年7月3日因病去世。

 

五、享誉川南的名医

 

“文革”后,因其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左维翰成为泸州市中医药界的“国宝”,被上级任命为“泸州市中医医院”分管业务的副院长。走上领导岗位的左维翰,淡泊“官场”,依然把整个身心聚焦在业务上,他思考得更多了,钻研得更勤了,眺望得更远了。经过深思熟虑,左维翰开始了另一项新的工作。他一边行医,一边整理自己几十年的中医药经验,作为成果奉献给社会,进一步传承和发扬光大祖国的医药事业。


《内经》是中国四大医学名著之一。它集中反映了秦汉以前的医学成就,确立了我国医学独特的理论,为中医学的发展起了奠基和导向作用。历代医家的著作,有不少取材或取法于《内经》,而历史上各种医学流派的形成和倔起,其学术理论也大都滥觞于《内经》。所以《内经》是医学之宗,不但在历史上一直是中医教学的必读教材,就是现代的高等中医院校也仍将其作为一门必修的主课。


今天中医界遵奉的一套基础理论,主要也是从《内经》中提炼发展而成。甚至当代医学科学的某些研究课题,如生命科学、气功原理、经络实质、医学心理学、气象学等,也或多或少地可从其博大精深的论述中获得新的发现或有益的启迪。《内经》内容非常广泛,逐步形成了中医独特的理论体系,并以此渗透、贯穿到中医领域的各个方面,用来解释人体生理、病理现象和指导疾病的预防、诊断、治疗等。《内经》在长期医疗实践、活体观察和古代解剖学知识的基础上,认识到了人体各脏腑、组织、器官的生理功能、病理变化及其通过经络沟通的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关系。


在学术研究上,左维翰根据《内经》的辩证观点,进一步完善了其父亲左定才提出的“五脏宜通”、“五脏常通”的理论体系和治则方药。创立了系列验方,如治疗肾病综合症的“肾通饮”,治疗心脑血管病的“心脉通”(养生通脉丸),治疗肝病的“养生化肝丸”,治疗肺胀的“通宣开痹丸”等等。 


由于诊务繁忙,左维翰著述较少,由他的继承人左建平和徒弟黄方宇整理的部分医疗经验,收录于1987年6月泸州市卫生局编辑的《泸州市名老中医经验选编》一书中。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尤其是丰富的临床经验,为中医药界所称道。如《漫谈当归芍药散与桂枝茯苓丸的临床应用》:


祖国医学之活血化瘀法,目前广泛应用于中西医结合之中,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上都有较大发展。中医有关活血化瘀方剂很多,因症选方,各具特色。个人仅就《金匮要略》之“当归芍药散”与“桂枝茯苓丸”两方提出自己的认识和应用体会。


一、两方治症与配伍意义

两方同出《金匮·妇人妊娠病脉症并治第二十》。当归芍药散(当归、芍药、川芎、白术、茯苓、泽泻。常用量为芍药30克,余药均为9~10克,散、汤、丸、酒俱可用)治症为“妇人妊娠腹中绞痛,当归芍药散主之。”桂枝茯苓(桂枝、芍药、茯苓、牡丹皮、桃仁各等分,常用量为9~10克,散、汤、丸、酒俱可用)治症为:“妇人宿有癥病……当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


前方治腹痛,后方除癥积。由于古书文义简约,当归芍药散治证更为笼统。“腹中绞痛”历来解释不一,有的医家释为“腹中急,挛急而痛”,有的则认为是“绵绵作痛”,不论何说,绝非“大实痛”范围。成都中医学院主编的《方剂学》(1978年版本)对两方用途甚广,很有发挥,总结了以往和近代的运用经验,如谓当归芍药散“无论男女老幼,审属肝脾同病都可应用。并指出可应用于肝脏肿大、胎位异常等。桂枝茯苓丸适用于月经不通,月经量少、难产、死胎不下、产后阴户不闭、产后恶露不行,腹中肿痛、产后败血上攻气喘等,并适用于子宫肌瘤、子宫息肉,卵巢囊肿、慢性输卵管炎、慢性盆腔炎等”。


以上两方,运用确系广泛,实为中医临床不可缺少的方剂。推求两方配伍意义,主要基于脏腑功能同为调理肝脾之剂。当归芍药散用当归、川芎、芍药养血活血以调肝;白术、茯苓、泽泻健脾利湿,且重用芍药以止痛,成都中医学院主编的《中医方剂学》(1978年版),分析此证机理为“肝虚血滞,脾虚湿滞”颇为精当。桂枝茯苓丸用桂枝温阳活血,桂枝配芍药刚柔相济,善能调肝,茯苓升脾泄湿,牡丹、桃仁破瘀结,五药相须为用,功专除癥,亦基于调理肝脾。不难看出血瘀癥块与肝脾功能失常有密切关系。因肝主疏泄,脾主运化,疏泄运化失常则气、血、痰、湿滞留,日久结为癥块。当归芍药散补益肝脾、补中有泻、寓泻于补,活血化瘀治瘀未结,桂枝茯苓丸治瘀结成癥,兼调理肝脾,虽偏于泻实,但并不峻猛。因此两方虽有异同,但总以调理肝脾,活血化瘀而设。


二、临床应用

两方同为活血化瘀,调理肝脾之剂,各有侧重,偏虚者用当归芍药散,偏实者用桂枝茯苓丸。一般,无显著偏异者,常以两方合用,不仅调理肝脾,更加强了活血化瘀效力,个人在长期临床应用中,对治疗下述病种尚觉满意。


1、痛经:其原因不外气滞血瘀,寒湿凝滞,气血虚弱等,而以气滞血瘀,寒湿凝滞更为常见,具疼痛剧烈,一般辨证经前痛为气滞,经期中痛为血滞,经后仍痛为气血虚弱,无论经前、经期,痛只限于下腹部或腰腹部者,用桂枝茯苓丸,当归芍药散合方,大便涩滞加入酒军少量。如果有肝胃不和,胸胁胀满、脘痛呕逆者,两方中只选用一方加入柴胡、枳壳、半夏、酒军之类,经后尚酸痛者,只有当归芍药散。对于原发性痛经属生理畸型者,按上方治疗,亦能缓解疼痛。


2、坐骨神经痛:本病属祖国医学“痛痹”范畴,以寒湿、血瘀痹阻经络为主要病机,用桂枝茯苓丸、当归芍药散合方煎服,苔黄者不用本方。


3、腹部手术后粘连疼痛:本病的主要病机为气血亏损,血瘀积滞,虚中挟实。大腹属脾,下腹及两胁属肝,当归芍药散与桂枝茯苓丸肝脾并治,活血化瘀,确有疗效。如贫血显著,精神食欲欠佳者,只用当归芍药散,有胁肋胀痛乃加柴胡、枳壳之类,但对于肠粘连有湿热壅滞胀满为主症者,不用本方。


4、软组织损伤:新鲜软组织损伤,伴有血肿形成,憎寒发热,因营卫阻滞,未伤处也痛,用桂枝茯苓丸加葛根、麻黄、生姜、大枣通营卫,活化化瘀,血肿消散迅速。如系陈旧性软组织损伤或骨折愈合后关节软组织损伤经久不愈,呈漫肿不消,功能受限,单用活血瘀之剂效果往往不显,因肝主筋,脾主肌肉四肢,必须加强肝脾功能才有利于改善局部。用当归芍药散合桂枝茯苓久服,能收到满意效果。


5、浅层血栓性静脉炎:本病由寒湿血瘀阻滞经络而发,可郁而化热,在浅层静脉上出现红赤灼热疼痛,显条索状肿块。若急性炎症已控制,静脉已不发红灼热,只有条索状肿块经久不消肿痛,压痛或牵引痛者,用桂枝茯苓丸合当归芍药散泡酒服即可消散,对下肢静脉曲张亦可应用。


6、慢性阑尾炎:本病因急性期中,治疗不彻底,肿块未完全消除、每天劳累或受凉时即感兰尾区隐痛,用桂枝茯苓丸加大黄内服,能使肿块消除。


7、胎盘残留:本病正产、引产、刮宫均可发生,只要无大出血倾向者,用桂枝茯苓丸加大黄有效。


8、产后恶露不下:一般由产后受寒,气滞血瘀引起,小腹胀痛起包。用桂枝茯苓丸有效。


三、病例简介:

案一 彭××,女,21岁,泸州市文工团职工,于1976年夏季因患痛经来诊。由家属扶持代诉:经痛已七个余月,每于月经将来之时即感小腹疼痛,现值经来第一天,疼痛剧烈,伴呕吐腹泻,胸胁胀满,经来量少,夹乌黑残渣,周期正常,脉沉兼弦,面色苍白,与当归芍药散加柴胡、枳壳、半夏、甘草,一剂煎服。次日来诊,痛已大减,吐泻停止,继与当归芍药散合桂枝茯苓丸二剂。第二月经行来诊,腹痛较轻,并不吐泻,再与当归芍药散合桂枝茯苓丸二剂,痛经痊愈,至今未发。


案二:曾××,男,54岁,航道养护段职工,1977年10月11日初诊。患者两年前,右下肢膝关节下至腘窝处约12公分×6公分面积处患浅层血栓性静脉炎。开始局部静脉隆起发红灼热,在我院西医科打针服药一年多,静脉隆起处转紫黑色,疼痛不减,转其他西医院门诊四个月,注射青霉素,口服强地松等仍不见好转。医生建议手术治疗,患者不从,前来延余诊治。患者局部青筋怒张,有压痛、胀痛,夜间疼痛尤甚,必须将患肢抬高方能入睡。与当归芍药散合桂枝茯苓丸加大黄,两剂泡酒服,一剂未完,疼痛大减,隆起的静脉也变软,仍按原方再服一剂告愈。


案三:文××,男,28岁,汶川县铁路处工人,于1963年初诊。因感冒发烧,阑尾区隐痛来诊。患者去年春季患过阑尾炎,当时在贵州治疗,服中药数剂而愈。但尔后阑尾区重按则隐痛,游泳时隐痛更显。曾在贵州省人民医院检查系慢性阑尾炎。与桂枝茯苓丸加酒军四剂为丸。第二年复来泸探亲,述丸药服完三分之二,阑尾炎隐痛即消,病告痊愈。


案四:罗××,女,58岁,1944年8月21日就诊。诉初产已四天,恶露不下,延余往视。腹胀痛起包块,两乳胀大,青筋暴露,乳汁不通,脉沉涩微数,与桂枝茯苓丸加柴胡、枳壳、甘草、酒军,一剂。第二日来诊,恶露已下,乳胀消,乳汁已通,再以四逆散加当归,川芎益母草调理而愈。


案五:姚××,女,29岁,财委职工,1965年冬季来诊,患者主诉刮宫后,胎盘残留,恶露淋漓不净一月余,因患者体弱,素有哮喘,不愿“清宫”,要求中医治疗,与桂枝茯苓丸作汤剂服六帖后,排出渣杂瘀块后,恶露已净。


泸州市卫生局编辑的《泸州市名老中医经验选编》一书中对左维翰作了中肯的评价:

由于好学苦钻,精读四大经典著作,博览诸家医著,擅长中医内、妇、儿科,对急性热病和五脏之心、肝、肾疾病和辩证论治与专药结合颇有研究,尤用药精当而独具特色。对痰饮、水气病的论治,强调重在治气,对“轻可去实”有进一步认识,提出“暴病治经,久病治络”,“沉疴当建中气,怪病治痰,化湿勿忘气”的观点。左老业医近50年,具有较高的理论水平和丰富的临床经验,在当地享有盛誉。


为了进一步了解“在当地享有盛誉”的左维翰,我决定采访左维翰的徒弟我市著名的中医医生黄方宇。左建平子女都叫黄方宇为大伯父,可见其与左家关系之密切。听说黄方宇很忙,去看病的得排队,尤其是上午。于是我电话与黄方宇联系,选他较闲的时间了解他的老师左维翰的有关事迹。


2016年4月16日下午,按照事先的预约,我和泸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杨雪一起去江阳区南城澄溪口“黄方宇中医诊所”采访黄方宇。该诊所在澄溪口一处僻静的小巷里。“酒好不怕巷子深”我是深深感受了。诊所在小巷的底层,有两间。一间是中药库房,一间是门诊室,既看病又抓药。诊所小门的两边贴着一幅对联:三指破疑难,一方起沉疴。黄方宇说,这幅对联是他的同学们送给他的。虽说是下午,又遇双休日,但诊所里依然坐得满满的。我们只好坐在诊所外的一条长凳上等他。


我与黄师母聊了起来。她告诉我,黄方宇从来不接受采访,前段时间,有家报纸要采访他,记者都到了诊所,都被他拒绝了。这次,是因为要采访他的老师,所以愉快地接受了。


这时,我曾在泸州师范学校一起教书的贾老师急匆匆地来了。她告诉我,她丈夫上个星期六突发脑梗塞,叫来120急送某大医院,浓痰堵塞了喉咙,话都说不出来,人都昏迷了。医生说要动刀子,切开喉咙取痰。她就来找黄方宇,黄方宇亲自到医院病床上把脉后,开了一剂药方,吃了后,就能说话了。现在来是要找黄医生继续开药方。这时,我想起了四川化工职业学一位姓徐的老师告诉我的一件事:云南威信县有位姓谢的女青年,前几年得了一种怪病,肚子时痛时不痛,遍访当地名医,找不出病因。到泸州一家医院,外科、胸透、妇科、B超,都找不出原因,住了两个月不仅不见好转,反而病情更重了。无奈之下找到徐老师,徐老师把她带到黄方宇处,黄方宇诊断后,开了一个方子,因家在云南,抓了5副药,回家吃了3副就好了。就此,当地人称赞黄方宇为“神医”。


到了5点过。病人已看完了。这时黄方宇站了起来,一边给他的儿子打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坐诊,虑及有病人再来;一边穿好衣服向我们走来。我们一起到了澄溪口滨江路边的一家茶馆。我们在露天茶座边喝茶边聊。


黄方宇70多岁,中等身材,略显胖。他说话不紧不慢,一字一顿。说到激动时,音量提高,声速加快。他告诉我们:他1940年出生于纳溪区白节镇。4岁启蒙读私塾。1952年随父母下泸州,随即入蓝田小学。小学8册开始读古诗文。1955年秋入泸州四中初中,1961年四中高中毕业。为生活考虑,放弃考大学,当时中医院招收学徒,就报名参加中医院的学徒班。起初拜师蒋保安,蒋老师去世后,于1964年拜师左维翰。当时,左维翰就在培训班讲课。他说,他们那批学员现在只剩下六七人了。“文革”早期曾参加“造反派”,退出“文革”较早,一直坚持行医。“文革”后,他是高中生当副主任医师,门诊部主任。1988年底辞职中医院。目的在于想发挥其专长,更好地为社会服务,单独开诊所行医。他现有成器的徒弟六七个,二儿子继承他的事业,大儿子在中医院上班。讲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似乎有些激动,提高了嗓音:


我的老师左维翰是一名儒医,身高1.7米多,清瘦,很活跃,在成都读书时,爱好体育运动,是一名篮球运动员。一手参与建立《泸州市中医院》,当时已经是副主任。整个中医院只有老师是正规中医大学毕业的,当时全市只有四个。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擅长内、妇、儿科。他刻苦钻研,总是手不释卷。学问渊博,医术精湛。老师指导我临床上用温病学、伤寒论的理论进行实践,我真正学到本事是在左维翰老师处。让我一生受用不尽。他善于医治疑难杂病,诊治准确,对症下药。我之所以善于思考和钻研,得益于我的老师,我承继了他的医德、治学精神和医学成果,我又把它传给了我的儿子。老师人品高尚,生活简朴,粗茶淡饭,不阿谀奉承,不张扬,不因有本事而骄傲,为人谦虚随和。做事认真负责,足踏实地干事业。无论办班,还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再苦再累,对工作都是兢兢业业,无怨无悔。我至今还记得,那时生活困难,买肉、买油、买粮等都要票,计划供应,由于营养不良,老师得了浮肿病,脚肿得像馒头大,但他仍然坚持上班,没有请过一天假。老师为人正派,大公无私,不争名不争利。当副院长期间,一家三代6口人,住在南极子大约20平米的一间房里。单位分房让了两次,说是分给困难户(左维翰的孙女左鸿回忆:当时家里安的是鉄制的上下床,自己经常从床上摔下来)。老师直到去世都没有分房子。两次调工资都让了。


老师善于辨证诊治,案例很多,举一个我亲眼看见的例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人得了温热病在中医院住院治疗,宜宾一个实习医生根据发热恶寒误认为是伤寒病,照此病症下药,投药小柴胡,流血不止,昏迷不醒。老师改用“清营汤”,一剂治好。古时有“六腑为通”,老师在此基础上提出“五脏宜通”的创新理论。


1982年老师发觉自己身体不适,自己开药治疗,终因无法忍受疼痛,在家人和我的劝说及陪伴下,前往重庆检查,结果令人大吃一惊,不幸身患癌症(肺癌,后转移为直肠癌、喉癌)。他并不悲观,将身患癌症之事向单位和朋友们瞒了下来,仍然一如既往,坚持出诊坐堂,为求医者细心看病。因病情加重,老师回到护国乡下休养,山清水秀之中忘记了病痛,身体逐渐好转。当地农民们听说老师在家乡,纷纷前来看病。老师带病热情地为他们诊治。有一个病人,在泸州遍求医治无果,专程到护国找老师,被治好了。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我们仍然怀念他,老师的精神是不朽的!


结束对黄方宇的采访,我看见入夜的滨江路,华灯初上,行人三五成群,悠闲漫步,江面上渔火点点。生活是那样闲适,那样安定。我在滨江路漫步着。一边感受城市生活的欢乐愉悦,一边回想着黄方宇对老师左维翰的崇敬之情。此情此景,浮想联翩。我的眼前呈现出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奉和令公绿野堂种花》一诗:

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此诗是作者对唐代政治家、文学家裴度的赞美。裴度为将相20余年,坚持治理国家要任用贤才,荐引过李德裕、李宗闵、韩愈等名士,重用过李光颜、李朔等名将,还保护过刘禹锡等,但从不荐引无才的亲友为官。在唐朝后期,朝官结为朋党,相互援济的情况下,他不拉帮结派,反对权奸,坚持唯才是荐。


裴度在文学上也很有成就,有《裴度集》二卷,《全唐文》《全唐诗》均存有其作。裴度晚年留守东都,筑绿野堂,与白居易、刘禹锡等名士唱酬甚密,成为洛阳文事活动的中心人物,对洛阳文人活动起到凝聚作用。他对文士多所提掖,时人莫不敬重,宋代方回称“诗人出其门尤盛”。


诗的意思是:绿野堂开着占尽了万物的精华,路人说那就是令公的家,令公的学生遍布天下,何须在房前再种花呢?此诗运用借代的修辞手法,以桃李代学生,绿野堂指的是唐代裴度的房子名。这首诗通过写裴度房子不用种花就占尽了万物的精华(房子显眼气派)。表现了对一个老师桃李满天下芳名远播的赞美。


我想,用白居易这首诗来赞美左维翰桃李满天下的芳名真是恰如其分。不啻如此。此时此刻,我更想起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生礼赞。左维翰正是这样的人,他的一生,坚守做人的底线,高举治病救人的旗帜,淡泊明志,两袖清风,他离世时,没有任何遗产,房无一间,地无一分,不带走一根草。遗留给后人的,是对中国医学无限的敬仰,挥之不去的爱,悬壶济世的家国情怀,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美。日月见证,这样的人,长留天地之间,永远受到人民的爱戴,活在人民的心里。正如诗人臧克家在《有的人》中所赞美的: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第四章  与时俱进的左建平

 

少年经不得顺境,

中年经不得闲境,

晚年经不得逆境。

——曾国藩

 

一、少年识得愁之味

 

1990年10月,秋高气爽的北京,天空湛蓝,枫叶如火。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演播大厅里,一场别开生面的国际中医药学术会议正在这里隆重举行。参加此次中医药学术交流会的,有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著名医学学者和中国各地的中医药专家,共100多人。会场庄重热烈,充满了浓郁的学术氛围。


在鲜花簇拥的讲台上,一位身材略高,依着朴素的中年学者,带着浓厚的四川口音,正在台上激情满满地宣读着他的论文《化腐生肌疗法治疗萎缩性胃炎初探》。他声音洪亮,语言抑扬顿挫,其论文有理论、有实践,观点新颖,生动活跃,深深地吸引了台下的专家和学者们。他的论文刚刚宣读完毕,大厅里就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初次登上国际学术讲坛的他,获得如此崇高的殊荣,是他始料未及的。面对雷鸣般赞许的掌声,他感到手足无措,脸上泛红,赶快离开演讲台。他就是四川省“泸州建平中医医院”院长、泸州100年“温知堂”的新一代掌门人左建平。


左建平急匆匆走下演讲台,尚未落座,就听见大厅前排有一个亲切的声音对着他说,小左,来这里坐!左建平抬头一看,是一位精神矍铄,头发斑白的老人,他循声上前,满脸惊讶,招呼他的竟是他十分尊重的长者、全国著名的肝病专家关老关幼波教授!


得此殊荣,左建平深感意外,兴奋不已。他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紧挨着关老坐下。他们轻声交谈着。关于会议情况,关于他的论文,关于他从医的经历,等等。散会时,更让左建平意想不到的是,关老竟热情地邀请他在大会结束后到他的家里作客


大会圆满闭幕后,左建平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关老的家。其时,关老正在为一位老年患者看病,在关老的示意下,关师母把左建平引进了他的书房。跨进关老的书房,左建平震撼了,墙壁四周的书架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书。除了中医药书,还有政治、经济、哲学、历史、文学、书法、美术等书籍。书房中间,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接过关师母端来的茶,左建平茗了一口,清香扑鼻,这是地地道道的龙井茶啊!一会儿,关老送走那位患者,步入书房,歉意地说,小左,让你久等了。刚才那位病人是卫生部介绍来的,某省委书记。


关师母是四川宜宾人,见到四川来的老乡,很是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好几个川菜。关老和左建平边吃边聊。关老赞许地对左建平说,你的论文很有质量,在治疗萎缩性胃炎上有突破性进展。临别前,关老走进书房,满怀激情地挥毫写下“世代家传,潜心歧黄”,送给左建平。关老的这一墨宝,左建平视为一生中最为珍贵的荣誉,细心收藏。离开关老家时,关师母一直把左建平送到门口,目送着他在北京夜晚的华灯中远去的身影,才慢慢返回家中。


翌日,在黎明的霞光中,左建平告别带给他生命惊喜的北京,乘上飞机返回泸州。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游走的白云,辽阔茫茫的大地,一群群奔跑的牛羊,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一座座苍翠的山峦……此时左建平生命沸腾,仿佛沧海桑田,感慨万千。穿过历史的烟云,趟过岁月之河,他的思绪像插上了翅膀,飞翔着,一路飞翔,他又回到了故乡的山水,又看见了那些让他颤栗的童年和青春,挥之不去的日日夜夜。


时间定格在1949年12月24日。泸州市南城郊区,房屋稀疏,街道清冷,远离城区的灯红酒绿和笙歌曼舞。这里是前进中路永丰桥附近一间普通的民房,一个世代中医的家庭,左儒信就在这里睁开了眼睛,开启了他丰富多彩的人生之旅,映入他眼帘的是初升的新中国的明媚阳光。


在纳溪护国镇乡下老家,左儒信有个同族伯父左维久,其父亲左定伦曾是护国镇“袍哥”仁字旗的老大,在当地名声响亮,有些田产,在车水马龙的镇上开有一间茶馆,同时通过永宁河上来往的船只做点盐茶买卖,生意颇好。解放后,在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中,当地政府根据其时的土改政策,对号入座,左维久因此被划为富农,家中所有财产均被没收征收。


1953年初春的一天,阳光熹微,从纳溪护国镇乡下来的左维久的妻子杨正华,满头大汗地走进了左儒信的家。这一天,对于年幼的左儒信来说,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也是他畸形岁月的开始。他被过继给他的这位同族伯父。他被带回了护国镇乡下。到了伯父家,左儒信被改名左建平。从此,左建平成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之一的富农的崽子,背负着这样的恶名,失去了人的尊严,比任何人都要矮一等,生活得坎坎坷坷,颠簸的生命一直到“文革”后取消阶级成分的划分,才同全国所有的“五类”分子的子女一样,得以公平的人生待遇。


左维久家住护国镇石柱乡一个叫坟嘴上的地方,这里离护国镇街上不足500米,正好是城乡分界线。周围都是一些浅丘陵地区,左建平就在这里懵懵懂懂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代。随即,就被贫困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时左建平一家的生活非常艰难。他们住在一间低矮的茅屋里,家里无任何值钱的物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左建平打小就很懂事,体谅家庭的困难。他常常跟着同伴们,或者爬上山高林密的大理崖打柴,或者在屋后的山坡上搬苞谷,或者上集市卖小菜,换回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伯父左维久则在永宁河拉船。他每次一去就是数十天,很少回家。平日的永宁河,风平浪静。拉船工走得平稳,没有什么危险,高兴时,大家还要吼上几句永宁河号子。遇到涨水天,永宁河波翻浪涌,拉船工的生命就挂在裤腰带上了。有一次左维久和船工们拉一船货到叙永,逆水行舟,一不小心栽倒在乱石岗里,差点被大水冲走了。回家时,满身是伤。因日晒雨淋,长期艰苦劳动,左维久不幸得了肺气肿,于1962年病故。6年后,伯母杨正华也撒手人寰。


有艺不辜身。左维久深晓知识的益处,家里再困难,节衣缩食,也送左建平去学校读书。左建平在护国镇顺利地读完了小学,1963年,以优异的成绩进入纳溪护国初级中学校。跨进学校大门,凝视着朱德元帅亲笔题写的校名,行走在满目苍翠、鲜花盛开的校园中,左建平在心头立下誓言,我一定要努力学习,学有所成,将来好好干一番事业。


护国镇虽说地处偏远,但历史文化悠久,教育底子深厚,有着优良的教育传统。左建平读书期间,护国初级中学校海纳百川,汇聚了一批被错划为“右派”的优秀人才。他们之中有的曾在西南联大任过教,有的曾在美国花旗银行工作过,还有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高材生。让我们回溯一下历史吧。我国在1957年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开展的整风运动,最后发展成为反右运动的严重扩大化,使泸州地区2062名知识分子、民主人士和党政干部被错误处理,划为“右派分子”,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极大地挫伤了一大批民主人士和广大知识分子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给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都带来了不利的影响。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右派分子”依然不悲观,不气馁,保持做人的尊严,满怀对党、对人民的拳拳之心,用自己的知识一如既往地为祖国和人民服务。坚守在护国初级中学校讲台上的“右派分子”,就是这样的优秀知识分子。他们知识渊博,深知教育对国家和民族的重要意义,讲课认真,理论与实践结合,满腔热情地教书育人,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那些枯燥的数理化课,老师们讲得新鲜生动,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学校的教育教学特色鲜明,老师们反对死读书,注重实践,让学生们掌握真实可行的知识。讲植物,就带学生们到山上去观察树的形态,讲解它的生长过程,传授嫁接果树,科学种田;教生物,让学生们亲自动手做动物的解剖;学物理,指导学生们怎样组装收音机,干木工活;上化学,教学生们如何用自己所学的化学知识,加印冲洗相片等等。左建平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姓徐的老师,以前是从事海军信息工程的,矮胖个儿,戴副黑色眼镜,其貌不扬,学生们都叫他胖老师,爱听他的课。他把枯燥无味的数学课讲得如同说评书般引人入胜。他常常把学生们带到野外去丈量土地,测量高楼,在现实生活中去认识三角几何,把书本的知识用于实践。


左建平综合利用其所学的数理化知识,在屋前的自留地上定向种植玉米,并进行人工授粉,增加产量,自制麯药进行饲料发酵,自己动手安装家庭用电……令左建平自豪的是,由于他基础知识学得全面、扎实,初中毕业后,不经培训,就能顺利地接下生产队的会计工作。他对教会他知识的老师们感激不尽,让他在坎坷的人生中多了一些谋生的本领。有一件让左建平难以忘怀的事。他初中二年级时,得了痢疾,拉得脚趴手软,照土方吃了几天蒜,怎么也不见好转。班主任老师送他到校医务室去,校医看了他的病后,给了他三天的药,吃完药,他的病竟然全好了。身体又如牛犊似的健壮,又可以爬山上树,在篮球场上腾挪跳跃了。这件事让他对医学产生了好奇之心,空余时,他便到学校图书室找些有关医学常识的书来看,在校医的指导下,,左建平学会了用显微镜自查大小便,还能自己处理一些跌打损伤、咳嗽感冒之类的小伤小病。


左建平在这里忘我地学习着,快乐地成长着。他遨游在知识的海洋,聆听着名师的教诲。他在这里不仅学到了文化知识,更为重要的是,增强了动手能力,还对现代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左建平在护国初级中学校度过的三年,虽然短暂,但极为重要,打牢了他的知识根底,搭建起了他事业起飞的平台。那些求学的宝贵时刻,课堂上的朗朗读书声,勤勉求实的校风,刻苦认真的学习氛围,校园里绿草覆盖的小径,深深地烙在他生命的印记里,像电影镜头一样,那么清晰地,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二、潜心研读岐黄术

 

1966年的春天,天空总是阴沉着脸,时暖时寒,山花迟迟开放,森林里鸟儿的鸣声婉转而惆怅,永宁河水早早就涨起来了,波翻浪涌,任性地拍打着河两边的堤岸。悲壮而凄清的船工号子,越过江涛,消失在茫茫的群峰之中。人们脸色严峻,心情沉重,正在经历一场罕见的暴风骤雨。


这年6月的一天,学校突然来了县委工作组,学校通知全校师生员工在大礼堂开会,会上工作组组长宣读了文件,宣布从现在起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要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形式批判修正主义、资本主义路线,坚决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开始了。在起初的两三个月里,一切都还显得文明,同学们多以平时形成的人脉圈自愿组织起来成立名称各异的“红卫兵”组织,纷纷撰写大字报,组织各种辩论会,大家都以伟大领袖的语录来批判对方的错误,证明自己的正确。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言辞激烈的辩论演变成肢体的冲突直至形成两派的武斗。左建平也与其他同学一样,积极投身到这场大革命中去,他尤其要证明自己是革命的。他深知“出身不由自己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的道理。他要努力洗刷“黑五类子女”的污点,坚决跟党走!但是,很快出现的打群架和武斗,让左建平彻底迷失了方向,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他打算一个人出去“串联串联”,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他的第一站便来到了泸州市,来到父母的身边。住在“红卫兵”接待站(今广营路市委党校内)。一日三餐不花钱,好不惬意!


让我们简要回顾一下“文化大革命”的缘起和发展过程吧。“文化大革命”的发动最初是从文化领域的批判开始的。1965年11月 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 文,成为“文化大革命”发动的导火线。毛泽东明确表态“姚文元的文章也很好”。到1966年初,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席卷到整个戏剧和文艺界,并扩展到人文社会科学的其它领域。由此,引发了愈来愈烈的政治批判。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并成立了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在全国领导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五一六通知”要求“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在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


对于“文化大革命”的评价,历史已有定论。2016年5月17日,中共中央发出的《五·一六通知》50年后,《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署名任平的评论员文章《以史为鉴是为了更好前进》。该文根据1981年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明确地指出:“‘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造成的危害是全面而严重的。历史已充分证明,‘文化大革命’在理论和实践上是完全错误的,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


这场所谓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无论从何角度看,都是中华民族的灾难,人间的悲剧。但是,当时的全国人民,工、农、兵、学、商,却是怀着对党和毛主席无比深厚的感情,蜂拥而上,不问青红皂白,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的。然而结果如何呢,凡是亲历过者,都能记得,当时的社会秩序一片混乱,不堪入目。泸州所有的党政机关瘫痪,公、检、法被砸烂,工农业停产,学校停课,浮起的沉渣,趁势打砸抢。泸州红卫兵到处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毁坏文物古迹、古书以至剧团服装、道具。方山云峰寺印度玉佛失踪。大批文物古迹被破坏。“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被强迫戴着高帽子,上街游行,拳打脚踢批斗,有的不堪凌辱,悲愤自杀。甚而泸州发生严重的武斗,枪炮声不断,被炸死炸伤者无数,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残酷的威胁,毫无保障!


但是,也有正义者,在纷繁复杂、乱糟糟的社会现实中,保持人的良心,坚守做人的底线,拒绝加入“红卫兵”去“造反”的。左建平即其中之一。


左建平向学校申请领了三个月的串联费,作为重走长征路串联之用。左建平生下来从未出过远门,长时间离开过父母,他深感此事重大,沿途山高水恶,前程茫茫。行前,他走了一天的路大汗淋漓地到达泸州,把自己参加红卫兵组织和打算外出串联一事,如实地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左维翰。


当时左建平的父亲左维翰作为泸州有名的中医医生,“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难逃厄运,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泸州市中医医院”里贴满了批判他的大字报。对此,他没告诉家人,也没对左建平说,自己默默地承受着,有泪只往肚里咽。听完儿子的话,斜靠在藤椅上的左维翰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顿地说,建平啊,你已长大了,现在社会很复杂,泥沙俱下,凡事要多看看,多思考,不要人云亦云。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建平,好好想想吧。古往今来,知识都是一个人事业成功的源泉,没有知识,怎能在社会上做事,怎能报效国家?父亲的话,虽然缓缓而言,但语重心长,振聋发聩。左建平从中悟出一个道理,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应该在这乱糟糟的“文化大革命”中善待自己,利用学校停课期间,努力学习,学好本领,今后才有立身乃至为国出力的本钱。左建平深情地望着父亲,满怀期望地问道,爸爸,我听你的,该学什么呢?学中医药吧,这是我们祖传的。左建平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说道。


经过父亲的一番点拨,迷茫中的左建平倏然间成熟了,犹如大梦初醒,他找到了人生的路径,奋斗的方向,他觉得自己仿佛站上了生命的高地,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下”的感觉。左建平兴高采烈地返回学校,毅然退还了申领的串联费,回到乡下,当起了回乡知青。从此闭门谢客,做了“逍遥派”,潜心研读岐黄之术。为了激励自己,他仿照唐代诗人杜甫《春望》中“国破山河在”诗句的意境,为自己立下了“国破山河在,技成身自安”的座右铭。


但是,事情并非左建平设计得那么美好。任何理想与抱负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左建平走进“温知堂”藏书室,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满满一屋的中医药书籍,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书名,有《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神农本草经》《难经》《脉经》《四诊秘录》等等,共3800多册。有的书听父亲说过,有的书是第一次见到。在这些书里,大多留有他的祖父左定才的眉批和圈点,他还发现了保存完好的祖父的三卷读书笔记《温知堂秘录》。面对如此丰富的中医药知识宝库,左建平既兴奋又激动,惊讶得不知所措,仿佛进入了大理崖莽莽苍苍的森林,转来转去找不到行进的方向。他想,要看就看中医药的名著。把它们都读懂了,掌握了,岂不就可以当医生、坐堂行医了。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为自己的想法自豪。他翻遍藏书室,分别找出了《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和《温病条辨》中医药的四大名著,把它们堆在书桌上,一一打开,一下就傻了眼,全是文言的线装书,对于只有初中文化的他,说什么也看不懂!


离开“温知堂”藏书室,左建平非常郁闷,沮丧到了极点,整天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人也消瘦了。他忽而蒙头大睡,忽而在街上走来走去,忽而呆呆地望着奔腾远去的永宁河,一言不发。


有天晚上,伯父左维垣在镇上的中药店坐完诊,心急火燎地走进左建平的家,大声斥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一天到黑在外面逛啥子!你老汉儿已委托了我,让我教你祖传的东西。伯父的责备让左建平感到有些冤屈,但听说父亲一直在关心他,他便站起来,拨亮煤油灯,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伯父。伯父开导他说,事情得一点点地做,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伯父看了一眼左建平继续说,这样,你先背汤头诗,每天一首,三年背完。还有,药性、脉诀也要背。有时间看点古典文学书籍。左建平觉得伯父说得对,点头称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是应验了这一民间谚语,好事总归多磨。正当左建平开启他的中医药蒙学之路,潜心于岐黄之术时,“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运动居然让护国这座偏远古镇再次遭受一场浩劫。


护国镇东街上有一株200多年的黄桷树,浓荫密匝,一年四季树杈上都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树下住着一位姓李的语文老教师,几年前从县城中学退休,回到老家来安享晚年。他博学多才,擅长古典文学,家里的藏书甚为丰富。大凡有人前去请教,来者不拒,热情讲解,甚至赠书予人。有一天,清冷寂寞的护国镇突然人声喧哗,一队从县城来的“红卫兵”,手拿“红宝书”,高喊着破“四旧”的口号,气势汹汹地涌进李老教师的家,接着是一阵乒乓哐当的响,然后从他家里抱出《老子》《论语》《孟子》等一大堆古典书籍,说是封资修的东西,当街烧毁。烈焰腾腾,映红了护国镇的半个天。这且不说,他们还把这位瘦小的李老师五花大绑,沿街游行。游行途中,年迈的李老师因身体虚弱,几次摔倒在地,“红卫兵”们都骂他“装傻”,恶狠狠地把他拉起来,继续游行。第二天一大早,护国镇人在永宁河边发现了李老师的尸体,他不堪这种凌辱,给家人留下一封“我走了,你们好好活着!”的遗书,在悲愤中自杀了!


1966年深秋的一天,阴霾沉沉,冷风满山,田野萧瑟,一片片飘零的黄叶旋转着洒落在护国镇的街头巷尾。洒满秋意的永宁河绕过护国镇,在灰蒙蒙的天宇下,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河边一片空旷的沙滩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这里慌张地忙碌着。他是左建平的伯父左维垣。他的身边堆满了各种中医药书籍,它们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左维垣看了看夜色笼罩下的沙滩,空无一人,他从兜里掏出火柴,悄悄地划燃,把燃烧的火柴放进砌得高高的书堆里。那些书在火光中哔哔啵啵地响着,燃烧着。望着袅袅升起的阵阵浓烟,左维垣的心情是复杂矛盾的,既可惜又释然。他痛惜祖上传下来的书毁在自己的手里,但他更感欣慰的是,从此再也不怕红卫兵来横扫“四旧”,被人拉出去游街示众了!


这时,一个儿时的好朋友悄悄告诉左建平,说他的伯父在河边烧书。左建平闻讯,心急如焚,顺手拎了一个背篼,一路狂奔,跑到永宁河边,这里已是凌乱不堪,纸屑遍地,一片狼藉。左建平见此,痛心不已,这些珍贵的书籍,传家宝,“温知堂”的世代心血,竟毁于伯父手中。他来不及悲痛,无暇多想,立即在燃烧的书堆里刨挖着,抢出那些尚未烧毁的中医药书,装在背篼里,一股脑儿背回家。这些劫后余生的书,有的只剩一半,有的仅是残卷,也有全册的,共105本。左建平知道伯父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迅即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它们藏了起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左建平的伯父把他叫去,指着他大声骂道,你的胆子真大,没看见到处都在破“四旧”吗,张家湾的古坟包、镇子上的老牌坊都被挖、被砸了,就连老实巴交的李老师都被逼死了,你竟敢私下藏书,不怕被“红卫兵”发现拉出去游街批斗?快回去,把书拿来烧了!左建平太爱那些书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烧,毫不理会伯父的训斥,一转身就走了。伯父见状,气不过,又专门到泸州把此事告诉了左建平的父亲,希望他严厉管教自己的儿子,不要惹出啥子是非来。左建平的父亲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望着左维垣,坦诚地说道,哥哥,我了解你的处境,体谅你的心情,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担惊害怕?不过,留几本老祖宗的传家宝,可以成为一种念想,况且,建平也在学医,这些祖传的中医药书,对他也有帮助嘛。


左建平的伯父左维垣不仅烧毁了世代传下的大量有价值的中医药书,还把有的书当作柴火用于烧火煮饭,更把其中极为珍贵的书予以出手转卖。一位日本人著的《黄汉医学》,是左建平的祖父左定才当年花重金购置的,是很为著名的一本研究中国医学的书,上面有祖父的签名及眉批。左维垣将它卖出后,这本书历经30多年,几经转手,终至从民间浮出,书面都磨损了,左建平偶然间发现其下落,便想方设法将其赎回。今日,《黄汉医学》及左建平抢回来的祖父用毛笔抄写的读书笔记《温知堂秘录》等书,弥足珍贵,已成为“温知堂”的镇馆之宝。


1968年8月,“文化大革命”的人祸还在弥漫,护国镇又遇到了一场罕见的天灾。天上电闪雷鸣,狂风肆虐,暴雨如注。左建平家的茅屋都被狂风掀掉了盖,墙倒屋塌,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身湿透,还剩下的半堵墙也没有了屋顶。他一翻身坐起来,突然看见房间另一角令人惊悚的一幕:久病不起的伯母杨正华,依靠在床头,脖子上缠着一根绳子,另一头挂在蚊帐杆上,在昨晚这个狂风暴雨房屋倒塌的时刻,绝望地自尽了!她抛下了自己的孩子,她彻底解除了所有的痛苦和烦恼。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同时降临到一贫如洗的左建平身上,那年他刚满18岁。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用一张破草席将伯母包裹好抬到后山埋藏了,总算入土为安。左建平站在断壁残垣前,悲伤地凝视着垮塌了的茅屋,仰望茫茫苍天,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失去了栖身之所,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漂泊无助的孤雁。一时间心情沉重,万念俱灰。无奈之下,他借宿在附近一户人家。


但进进出出住久了,该家人认为他是个懒汉,拿脸拿色,言谈举止间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此时的左建平深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尊心极强的他,决心离开这户人家。这时的左建平忆起了他最喜欢的一首诗,清朝著名诗书画家郑板桥写的《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反复地吟诵着这首诗,觉得有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支柱,勃发出一种敢于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和力量,生命变得坚强起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决定自己动手,把倒塌的茅屋重新建起来。


正值深秋季节,寒风嗖嗖,阴雨濛濛,天刚发亮,左建平便在一片废墟中翻整着,清理着。他扒开厚厚的泥土和杂乱的茅草,找出被掩埋的一根根木料,把它们堆砌在一起。待把地面打扫干净后,他拿出自己设计的图纸,一个人干起了搬运和泥、木、石工的活,一点点地搭建茅屋。让他最为棘手的是没有角板,他灵机一动,创意用毛竹代之。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左建平便另外找了个地方歇息躲雨去了。第二天来到现场,左建平整个人都傻了眼,一大堆建房用的木材,一夜之间竟然不翼而飞!他只好四处求人,拼凑齐各种木材,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劳动,左建平终于在废墟上建起了一间簇新的茅屋,让村子里的人刮目相看。


建房过程中,曾有个小插曲,让左建平哭笑不得。有个王大爷,平日心高气傲,谁都瞧不起。他见左建平自己造房,根本不相信一个毛头小伙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房子建起来,认为是白日做梦。有一次他经过左建平的建房工地,见他一个人在忙活,冲着左建平丢了一句话,你娃“上无盖顶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你要是把房子都修好了,我王大爷“手板心煎鱼”给你吃!当王大爷看见左建平真的建起了新房时,之后凡是见到左建平总是笑眯眯的,尽管手板心没有煎鱼,却从永宁河里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送给左建平。


有了新房,生活安宁了,左建平一面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一面潜心背诵汤头和药性,背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不能满足自己的知识欲求,他便把从伯父烧书的火堆中抢出来的祖传的中医药书拿出来,仔细地研读,试图凭借自己的勤奋,一点一滴地攻克它们。但无论他怎样刻苦,也无法看懂书中的内容。左建平愁思满容,不知如何是好,陷入了悲观之中,难道我天生愚钝,这辈子不是学中医的料?


“建平,你焦啥子?”左建平的祖母许敬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关心地问。左建平望着慈祥的祖母,叹了一口气:“哎,我看不懂这些书!”“你祖父走后,留得有《康熙字典》《说文解字》,你可以让它们帮助你呀。”说完,祖母就从她的房间里抱出一个小木箱子,郑重地说:“那些工具书就在里面,锁起的。”左建平高兴地接过小木箱子,即刻做了一把万能钥匙。他打开那个小木箱子,大喜过望,里面不仅装有《康熙字典》《说文解字》等工具书,还有《黄帝内经》《伤寒论》《神农本草经》等中医药书籍,全都保存完好,上面还有祖父左定才阅读后的圈注和眉批。


凝视着小木箱里和那些“烧后余生”的中医药书,左建平如获至宝。此刻,他热烈地感到,生命是那样美好,充满了灿烂的阳光,仿佛听到永宁河也在滔滔歌唱。他决心凭借这些书籍,将来作一名救死扶伤的中医医生,谋求生活之道,打开自己的理想之门。“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是鲁迅先生写于《自嘲》中的诗句,也是左建平当时读书的心境。


左建平的学习环境异常艰难,压力重重。存在是人的第一要素,没有存在,任何理想抱负都是纸上谈兵,海市蜃楼。他得活着,他得吃饭呀,哪怕是苞谷羹羹,也得有啊。每天清晨,他便肩着锄头,跟随生产队的农民们一起,下地干活,无论刮风下雨,炎炎酷日,从不间断。为了多挣工分,以便年终多分些口粮,他都是早出晚归,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只有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时,才是左建平的乐园。为了防止被人无端打扰,左建平动手安了一把暗锁,“与世隔绝”,把自己反锁在茅屋内。每天晚上,与他作伴的,是池塘里的蛙鸣和一盏摇曳的煤油灯。


在左建平的学习生活中有两件事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一次是他挑灯夜读时,为了看清楚书上的字,他连人带书凑拢煤油灯,看久了,不知不觉地,煤油灯的黑烟把自己的眉毛和额头都熏黑了,自己还不知道,第二天出工时,生产队的农民们见了,望着他一阵大笑。还有一次是他在地里挖红苕时,仍然在背诵《伤寒论》中的药方,一锄头下去,把自己的大脚趾母挖了一个豁口,鲜血喷涌,痛得他哇哇乱叫。


对左建平帮助“最”大、让他走进中医药知识殿堂的,是《康熙字典》和《说文解字》两部古代字典。《康熙字典》依据明朝《字汇》《正字通》两书加以增订,是张玉书、陈廷敬等三十多位著名学者奉康熙圣旨编撰的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汉字辞书。该书的编撰工作始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成书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历时六年,因此书名叫《康熙字典》。 由总纂官张玉书、陈廷敬主持,修纂官凌绍霄、史夔、周起渭、陈世儒等合力完成。字典采用部首分类法,按笔画排列单字,字典全书分为十二集,以十二地支标识,每集又分为上、中、下三卷,并按韵母、声调以及音节分类排列韵母表及其对应汉字,共收录汉字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47035个),为汉字研究的主要参考文献之一。《康熙字典》是阅读古籍的一部难得的工具书。其注音以“切音解义”。切音也叫反切,我国传统的一种注音方法,用两个字来注另一个字的音,例如“塑,桑顾切(或桑顾反)。被切字的声母跟反切上字相同(塑字声母跟‘桑’字声母相同,都是s),被切字的韵母和字调跟反切下字相同(‘塑’字的韵母和字调跟‘顾’相同,都是u韵母,都是去声)。”《说文解字》,简称《说文》。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著。《说文解字》成书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到安帝建光元年(121年)。作为供人查检的字典,《说文》收字全面、系统,不仅包括难懂的字词,而且包括常见的字词,《说文解字》收正字及重文共10516个,可谓集汉代文字之大成。


左建平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勤奋,以切音方法断文识字,打开《康熙字典》的迷宫,通过《说文解字》进入训诂学领域,了解和掌握古代汉字的形体与含义,以此解读和理解古代医学典籍里那些丰富深奥的中医药内容,攻克着学习上的一个个难关。从此,他精神振奋,信心满满,刻苦地学习着,专心地背诵着,仿佛展开了翅膀,在中医药知识的蓝天上尽情地飞翔,飞翔!


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与祸并不是绝对的,它们相互依存,可以互相转化。正当左建平在中医药学习的道路上渐入佳境,春风得意之际,怎么也没想到,危险却在一步步向他逼来。由于长期的熬更守夜,加之吃的不足,经常处于饥饿状态,他的身体机能每况愈下,抵抗力一天比一天差。可就在这时,左建平不幸身患疟疾,即泸州人说的“打摆子”。此时的左建平,一会儿全身寒颤,面色苍白,口唇发绀,拉床棉被蒙头盖上仍然觉得冷;一会儿体温攀升,高烧发热,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全身大汗淋漓。不停地循环发作,整个人都趴下了。俗话说:屙秋痢,打摆子,阎王殿里勾簿子。他不想倒下,也不愿求人,便硬撑着病体,艰难地走出家门,到镇上去买点药吃。他刚刚走拢十字口,终于体力不支,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当场晕死过去。幸好邻社一位叫鲁安春的退伍军人经过那里,当即把他背到医院抢救,左建平这才大难不死,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左建平苏醒过来时,首先便寻找救命恩人,医生告诉他,鲁安春早已走远,为感谢鲁安春的大恩,之后左建平常常登门去看望他,他们成了忘年之交。10多年后,鲁安春患严重哮喘病,其得病期间,左建平已是“泸州市中医医院”的医生,他尽其所能地帮助他,直到他去世。自护国镇十字口晕死事件后,左建平深深地认识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孟子》),要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必须要有健康的身体。他便注重运动锻炼,甚至拜师学习武功拳术,既强壮自己的体魄,也作为今后防身之用。


读书学习是左建平一生所好,书桌甚至床上都堆满了书,随手可取。他不仅阅读了大量的中医药古籍,还广泛涉足了中国古典文学。至今仍能背诵有名的唐诗宋词,在他脑子里还收藏了许多中国古代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故事。为了与农民搞好关系,多挣一些“工分”,他常常凭着自己的口才,给他们说书讲故事。


那是夏天的傍晚,太阳落山,大伙儿吃完晚饭,左建平的粉丝们,摇着蒲扇,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齐聚到村前那棵浓荫密匝的老榕树下。左建平坐在中央,农民们紧紧地围着他。他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三国演义》中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的壮举,《水浒》中108条好汉怎样反对官府、铲除邪恶的故事……一次又一次的“且听下回分解”,让他和农民们零距离的接触,在他们的眼中,左建平不仅学识丰富,而且为人热情、正派、善良,是一个能做大事,值得大家信赖的人。


春去秋来,时光流走。左建平在永宁河边一处僻静的山乡里,与乡邻们和谐相处中,一面辛勤劳动,一面专心致志地学习中医药知识,有艰辛有苦痛,但是也有风雨后的绚烂彩虹。他觉得生命是那样的充实,人生之路是那样的坦荡。时间一晃就是三年。那些挑灯夜读的时刻,那些宁静而寂寞的深夜,令他难以忘怀。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让左建平终身难忘的事。祖父左定才去世后,祖传的制丸、炼丹技术术由祖母许敬贤亲自操持、掌管,没有她的允许,其他人不得靠近。祖母见左建平聪明能干,潜心岐黄,热爱中国医学,并学有所成,认为他将来必定能成大器,继承和发扬光大祖业,便把左建平叫到身边,手把手教他祖传的秘方。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操练,左建平就能熟练地掌握中药的丸、散、膏、丹炼制的全套技艺了。这一祖传技艺的掌握,不仅丰富了左建平的中医药知识,拓宽了他的为医之路,更为重要的是,为左建平之后成为“泸州建平中医医院”院长、“温知堂”的新一代掌门人,打下了坚实的中医药知识基础。

 

三、“赤脚医生”治大病

 

在一片片黄叶的翻卷中,冬天悄然降临纳溪县护国镇,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不经意间压弯了一树树枝桠,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白雪皑皑。雪地上,朔风劲吹,没有人影,哪怕一只扑翅的鸟儿。让人想起唐朝诗人柳宗元《江雪》诗的意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是1969年12月24日,在左建平20岁生日的这一天来说,是一个极不平常令他终身难忘的时刻。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年代,当时的农村粮食非常紧缺,村里的农民为了填充肚子,背着背篼,肩着锄头,三五结伴到大理崖上去挖野菜吃。由于饥饿,严重缺乏营养,大多面黄肌瘦,浮肿病等各种疾病让村里的农民痛苦不堪。左建平见此,焦虑万分,寝食难安。他便运用自己所学的中医药方面的知识,上山采药,煎给病重的村民喝。尽管有的病人被他治好了,但仍有村民投以怀疑的目光;你不是医生,真能治好病?大家相信的,是那背着一个红十字药箱,在田间地头来来去去的赤脚医生。那时,左建平真是羡慕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为农民们治病!


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不久前,他被村里人推荐参加县里组织的“一根针,一把草”乡村医生培训班。他很珍惜难得的培训机会,废寝忘食地学习着。此次培训,不仅进一步提升了左建平的中医药理论水平,使之更为系统化,还熟练地掌握了传统的针灸技术。培训结束后,获得了优异的考核成绩并颁发了结业证书。此刻,他正捧着结业证书,离开护国镇卫生院,大步向村里走去。

这个冬天无异于往年冬天,还是那些熟悉的雪片,覆盖低矮的茅屋,房檐下凌冰滴答,但左建平的心里热乎乎的,不再感到寒冷。遥望雪原,他昂首行进着。从此,左建平仿佛看到了一缕新生活的阳光,一道新的生命之门正向他美丽地开放。


“一根田坎三节难。”这句人生格言,在川南一带颇为流行。它朴素地道出了一种辩证思想,任何事物的前进发展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曲折行进的。对于人的生命来说,也是如此。社会是复杂的,现实是严峻的,人生之路并非只有光明,也有坡坡坎坎,阴霾泥泞。


当上了赤脚医生的左建平,一时间意气风发,踌躅满志,意欲扬帆远行。在一阵阵激动中,左建平对自己说,好不容易拼得了一个赤脚医生的岗位,我一定要干好它,解除村民们的病痛,让他们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深知,所谓赤脚医生,就是没有诊所,没有病室,日晒雨淋整天挎着药箱跑田坎的医生。


要到外面去跑田坎,给农民看病,得有行头,需要药箱哇。对于熟悉木工活的左建平来说,乃小菜一碟。说干就干,他找来木料,拿出木工工具,一会儿锯,一会儿刨,一眨眼的功夫就做成了一个药箱,并在药箱上画了一个红十字。他在药箱里放了一些常用药,挎着它,高高兴兴地跑田坎去了。


春天来到了1970年。人间四月天,护国镇阳光明媚,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永宁河,在春天的脚步声中欣然苏醒了,尽情地扬波起舞;黄的、白的、粉红的山花,一朵朵迎风摇曳,开满山头。诙谐欢快的山歌此起彼伏,辛勤劳作的农民们脸上写满了笑意。


春天是温馨的,流香的,但左建平却感到一丝寒意。他对事业的热枕,对赤脚医生工作的认真负责,全心投入,却让他遇到了一次意外的打击,陷入无端的“龙骨水车事件”中,深刻地感受到了人生路上的羁绊与艰难。


由于对赤脚医生工作的热爱,左建平总是为病人着想,他想方设法采集了大量的常用中药材,堆在家里,但找起来很不方便,看着凌乱放置的中药材,他十分心疼,皱起了眉头。忽然,他想起了生产队的养猪场里,堆放着一些废旧的龙骨水车,准备用作柴火,蛮可惜的。他找到管理副业生产的队长,想把这些废弃的龙骨水车改装成中草药贮柜,变废为宝。队长说谁来给你当木工呢?左建平说,我就是个木匠。我利用休息时间来做,不耽误生产劳动。队长说,那好吧,你把这几台破水车都拿去吧。


“建平真了不起,居然变废为宝!”生产队长一边叭着旱烟杆,一边喜滋滋地摸着龙骨水车改装的药柜,啧啧称赞道。队里的农民听说此事,邀邀约约前来围观,纷纷点赞:“左知青确实有本事!”“真是我们的好赤脚医生!”


“树大招风。”真是应了这句民间老话。左建平用龙骨水车“变废为宝”之事,本是为工作着想,有利于农民方便治病的,万万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一时间弄得左建平手脚无措,感到天地茫茫,欲哭无泪!


左建平所在的村子里,有一些极左思潮的人,仗着自己根正苗红,天天绷着阶级斗争这根弦,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尤其是出身不好的“黑五类子女”。这次龙骨水车事件,他们认为抓到了“黑五类子女”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铁证。并认为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们组织了全村10个生产队的“黑五类子女”召开批斗大会,要左建平交待破坏“农业学大寨”的思想根源,并无限上纲:破坏龙骨水车就是破坏“农业学大寨”!破坏“农业学大寨”就是反对共产党,反对毛主席,反对社会主义!就是想变天,梦想资本主义复辟!一顶顶可怕的大帽子,压得左建平抬不起头来,在左建平看来,天已经塌了。这不是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人听他说理,反正,由他们吧!自己就这小命一条。好在更多的人保持沉默,这一小撮激进份子折腾一段时间后,附和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就不了了之了。


人都是有血性,尊严的。经此折腾,左建平深感委屈,沉寂了。有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看武侠小说打发日子。一天,他忽然看见自己贴在墙上的座右铭:“国破山河在,技成身自安。”一下从浑浑秏耗中醒过来,我怎能自暴自弃,人生哪里没有坡坎,我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于是,他又挎上药箱,尽一个赤脚医生的职责去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龙骨水车事件”后,左建平感受最深的是,自己的这个赤脚医生来之不易,有多少双或善意或阴险的眼睛在盯着他啊!他更加发奋地学习,研读中医药书籍,他要真正地当好“一把草,一根针”的赤脚医生。


这年深冬的一天,寒冷异常。邻居家的大红公鸡刚刚打鸣,左建平就走出了家门。他今天要到大理崖去,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山顶上住着一个孤独的老人,由于穷,无钱下山看病。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看他,给他开点药。天空乌蒙蒙的,左建平顶着呼啸的北风,艰难地在山路上行走着。冰冷的雨雪打在脸上,如针刺一般。他摔倒又爬起来。身上带的干粮不小心掉在山沟里了。他经过一户人家,站在屋檐下歇脚,饥寒交迫,浑身直打颤。这时,一个农村大姐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坐坐,他说自己还要赶路。那个大姐便转身从屋里拿了一个烤熟了的红苕,塞到他的手上。那冒着热气的红苕,让他温暖极了。他感谢那位大姐,烤红苕让他懂得了感恩。从此,感恩成为了他做人的标准,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词语。多年以后,说起此事,左建平都要唏嘘感叹,面露尊敬之色。


1971年春天。护国镇一带的儿童突发流行白喉病,这种病传播很快,迅速蔓延开来,已有17个儿童得了此病。主要症状为发热,气憋,声音嘶哑,犬吠样咳嗽,咽喉部长出白色伪膜。如不及时治疗,则白膜可以阻塞呼吸道而使人窒息死亡。


家长们焦急万分,纷纷抱着自己的孩子,把左建平的家挤得水泄不通。左建平一边安慰着他们,一边将自己研制的中草药抗白喉糖浆给孩子喝。每次喝药水10—20毫升,每一小时给孩子喂一次,服用后,多数孩子在24小时内假膜脱落,转危为安。一个家住风仪的李姓小男孩刚满三岁,因患白喉3天已出现呼吸困难,护国中心卫生院要病家立即送100里之外的泸州医专抢救。病家一时找不到车,听人介绍就心急火燎地来到左医生家,刚进门一家人就扑咚一声跪在左建平跟前。左建平赶紧把他们扶起来安慰一番,随即详察病儿,立即取来抗白喉糖浆,用小吸管亲自给患儿喝药,当晚通夜守护。早上5点过,患儿睁开眼睛,动动小嘴说要吃稀饭。再看喉头假膜已脱落,孩子呼吸平稳,只需再服一剂中药调理肺胃即告痊愈。一家人破涕为笑,执意要将小儿拜寄给左建平认着“干爹”,左建平给孩子取名左德才,因其父是一名村小教师,教书育人意在德才兼备。多年来,左建平因治病救人收下的干儿、干女不知有多少了。病家都是怀着这种朴素的感恩的心来报答这位救命恩人的,


这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左建平刚刚从山上采药回来,人还未落座,就看见邻村的陈木匠哆嗦着身体,大声呻吟着求救。原来这个年届不惑的陈木匠手艺好,近来正帮一户人家做家具,前两天右手掌心被斧子柄磨了个泡,他把水泡撕破后用一块手巾包好继续干活。没想到今天上午就开始红肿疼痛,下午3点左右便开始发烧,寒战,上下牙齿碰得咯咯响,并剧烈头痛,右手臂疼痛,不出汗,心中慌乱,赶紧来找左医生。左建平马上查看他的伤势,右手掌红肿灼热,一条红线沿着手臂内侧迁延而上。左建平吃了一惊,对他说,幸亏你来得及时,这是伤口感染后引起的“疗毒走黄”,病情十分凶险!要是再晚点发展到疗毒攻心那就有生命危险。只见左建平转身从抽柜中取出一个如同鸭蛋大小古色古香的青花瓷葫芦瓶,它的瓶口是用木塞塞住,外面是用红绸布缠裹着的。左建平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取出一粒如绿豆大小膛黑发亮的小药丸,用一张小方白纸包好,小心地交给陈木匠说,陈师傅,你把这颗小药丸带回家去,取七寸葱白捣烂,将药丸用葱泥包裹,再用半碗温热黄酒(米酒)送服。服后睡觉,盖被取汗,天明即愈。陈木匠听完后迟迟疑疑不肯离去,终于忍不住问道,左医生,你那颗小药丸真有那么灵吗?我这回真的遭得凶啊!左建平认真地说,你可别小看了它呀,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一粒活命丹”,凡是疗毒走黄危症,只需一粒即可救命。儿童还只能用半粒,这药够厉害的!


第二天一大早,陈木匠就来到左建平家,一见面就满脸笑容地说,哎呀,左太医,你那颗小丸丸真的厉害,我昨晚上出了一大通汗水,这人一下子就舒服了。你看,我这手掌、手臂也不红不肿不痛了。今天我还要去帮人家做手艺,谢谢你啦!望着陈木匠远去的背影,左建平发出舒心的微笑。


此后,左医生能治各种疑难怪病的佳话在护国镇一带迅速传开了。生产队的农民很是信任他,得了病,都说“找左太医去”。队里有个50多岁的农民,得了牙痛病,看遍了县里的医院,又是吃药又是打针的,就是不见好。


有一天,他呻吟着找到左建平,希望他给自己治治。左建平看了以后,便对他说,可以给你扎扎针灸,你再到后山那边挖一点“狗地牙根”煮水喝,慢慢就会好的。那人问左建平怎么知道他家后山有“狗地牙”的。左建平说,村子里哪些地方生长着什么样的草药我基本上都知道,因为我经常出门采集草药,随时留意不同地域、不同季节的草药生长情况。药品是医生手中的武器,医生手中无药就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那位农民感慨地说,看来当太医也是够辛苦的,要读那么多书,记那么多药,真的太不容易了。左建平给那人扎针灸,熟练精准,经过一个疗程治疗,那人的牙痛便好了,很是高兴,千恩万谢而去。


当地的一名医生曾如此评价左建平:“作为一名赤脚医生,左建平具有大医院正规中医师的基本功——辨证论治。这是不多见的。在缺医少药的农村,能够充分发挥‘一根针,一把草’的作用,切实为患者解除痛苦,真正做到了治病救人,值得我们学习。”


腹泻,俗称拉肚子。从临床诊断来看,因肠黏膜的分泌旺盛与吸收障碍、肠蠕动过快,致排便频率增加,粪质稀薄,含有异常成分者,称之为腹泻。急性腹泻起病急骤,每天排便可达10次以上,粪便量多而稀薄,排便时常伴腹鸣、肠绞痛或里急后重。严重者导致脱水和虚脱,甚至危及生命。细菌感染是引起腹泻的最常见的原因。


1973年初秋,暑热还未完全消去,护国镇突然之间暴发了一场罕见的儿童急性腹泻病。这次的腹泻,来得快、来得猛,波及面大,已有许多个儿童得了此病。搞得人心惶惶,妈老汉儿抱着娃儿到处求医。据当地老人回忆,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娃儿拉肚子,今年是怎么啦?


左建平通过接诊一批患病儿童后发现,这次儿童的腹泻病是因为气候异常变化而致。所谓“天暑地湿”,人在气交之中,天暑刑于肺,地湿困于脾,惑乱中土则清浊不分升降失据而为泄利。小儿为稚阴稚阳之体,脏气娇嫩故首当其冲。根据中医学说“三因制宜”的理论,结合当下时令的特点,左建平拟了一副“桂苓甘露饮”药方,患儿服用后效如桴鼓,人们纷纷宣传场口上那个小伙儿左太医真神,一副中药几分钱就治好了娃儿拉稀!这些儿童吃了左建平开给的药后,止住了腹泻,又活蹦乱跳起来。其中有个患儿叫雷昭军,当时腹泻得非常厉害,几度脱水,左建平把他治好后,其父母为感恩左建平,执意让雷昭军拜左建平为干爹,左建平见他十分诚恳,便满口应允,收他为干儿子,取名“左军”。


山村的夜晚,除了偶尔的犬吠声,没有一丝生息,宁静而孤寂。1974年元旦刚过,左建平家里的煤油灯便从天黑燃到黎明。经历了护国镇大面积的儿童腹泻事件,左建平总是对此念念不忘,他的眼前时时闪现出那些儿童痛苦的面影。他想把他的诊治经验表达出来,让更多人了解和掌握如何用中药治疗儿童腹泻。于是,他查阅资料,整理病案,通宵达旦的努力,用了10多天的时间,写成了一篇《中药治疗小儿急性腹泻》的经验文章,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将文章投给一家医药刊物《赤脚医生杂志》。他焦急地等待着,不知道文章的结局如何?一个多月后,他收到了那家杂志的退稿信。退稿信不是直接寄给左建平本人,而是寄到护国镇卫生院,由镇卫生院通知他去拿的。一想起当时去镇卫生院拿杂志退稿信的情景,左建平心头就五味杂陈。既悲凉又愤怒。那位自称办公室主任者,斜着眼,翘着二郎腿,像审犯人一样望着左建平,鄙夷地对他说,现在任何医疗卫生方面的投稿,都要经当地卫生部门审核同意,防止有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误导和愚弄无产阶级和广大革命群众。你一个“黑五类子女”,只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象,哪有你发表学术论文的资格?!况且,你这篇论文是从哪里抄袭来的,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你个人好自为之吧,弄不好你那个赤脚医生都当不成了。


那些在星光稀疏中,被煤油灯点亮的孤独的夜晚啊,你在寂寞与无眠中,可否看见左建平的真诚与勤奋,热血与向往,眼泪与屈辱?难道这是人生必经的功课,是生命绽放时绕不开的坎坷!


“山高皇帝远。”那时的中国,尤其是贫穷落后的乡村,社会动荡,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尽管护国镇地处偏僻,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也是屡见不鲜。时而冒出个惊天的强奸杀人案件,时而传出一些怪异的言论,让人瞠目结舌。


左建平对此,充耳不闻,学习古代圣贤的治学心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的整个身心都放在中医药上,努力当好赤脚医生。但是左建平所生活的年代,毕竟不是桃花源世纪,哪怕你的门窗关得再紧,也有不经意的风悄悄吹进来。


1975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有人敲开了左建平的家门。来者是一位绰号叫“才子”的初中同学,他回乡后因其老汉儿是公社干部,被推荐到城里的一所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分配在一间乡村学校教书。同学们都很羡慕他,从此告别了山上山下的泥腿生活,过上了安稳舒适的日子。他一进屋,就急切地对左建平说,我知道你爱好读书,佩服有学问的人,我带你去见一个隐者,大学问家。


月明星稀,夜色茫茫。他们沿着一条山间小路,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拨开横七竖八的树杈,眼前是一间修葺一新的茅屋。进到屋里,左建平见到的是一个50开外的男子,身穿长衫,戴副眼镜,一副大学问家的派头。他的书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叠书,多为阴阳八卦、看相算命之类。最显眼的是墙上贴的一幅画:深山老林中,一只猛虎潜伏在草丛里,这幅“猛虎在深山潜伏爪牙忍受”的画作,让左建平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在虎图的旁边还有几幅菊图,“虎潜”,“菊隐”,难道这家房主人有什么隐曲背景吗?在与房主人随后的交谈中,这位学问家说的什么“天王星下凡”“真龙天子出世”等,左建平即刻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隐者、大家,而是对当今社会不满,极度危险的图谋不轨者。左建平见此,便敷衍了一下房主人,找个理由告辞了。不久,他听说那个所谓隐者参加了一个反动组织,已被公安机关抓捕了。


护国镇有一间铁厂,对于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护国镇来说,甚为可贵。铁厂不仅为当地创造经济价值,是当地重要的经济支柱,而且还招收工人,解决了当地部分就业问题。护国镇以拥有该厂为荣,当地群众以进铁厂当工人而自豪。戴着头盔,手拿钢钎,在铁花舞动的车间来来去去,又有着固定的工资,吃穿不愁,多么潇洒自在,多么令人羡慕啊!


可是谁又想到,铁厂工作的繁重,艰难,甚至危险。那年月的乡镇一级铁厂,劳动条件差,设备简陋,安全意识淡薄。工人们烧伤、烫伤,防不胜防,各种事故频出。小事故找镇卫生院的医生抹点药,咬咬牙,熬几天就过去了。要是碰到大事故,在这偏远的乡镇,一般的药物是无济于事的,谁来拯救伤患者,可就翻了天啦。


那是1975年夏天,太阳火辣,大地灼热。在蒸笼般的天气中,护国镇的老老少少,或摇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或呆在家里躲避酷暑。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热气腾腾。


即便是在这种高温的天气里,为了“抓革命,促生产”,铁厂的工人仍然在挥汗劳动。终于,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不小心,冶炼车间的铁水倾翻,在场的10多名工人立即被沸腾的铁水烧烫伤了。这些伤员全部收治在镇中心卫生院里,由于卫生院条件太差,他们全都住在普通的病房里,大部分人感染了绿脓杆菌,危及生命。医生们束手无策,县里也没有相应的治疗药物。上级医疗部门立即派出直升飞机,空运多粘菌素药物,希望能迅速控制住感染。但是这种药物仍未能彻底有效地控制伤情的发展。情急之中,有人建议请求“温知堂”左氏中医的第四代传人——赤脚医生左建平提供帮助。因为在当地只有他才能炼制丹药,对治疡性感染化脓有特效。


得到护国区委的通知后,左建平马不停蹄地赶往中心卫生院,一一查看伤者的病情。看完后,左建平了然于胸,在镇卫生院临时支起土设备,遵古炼制了“红、白二丹”和外敷药膏,亲自为被铁水烧烫伤的工人们敷贴了他的膏药后,经过10余日治疗后奇迹发生了,他们的的炎症控制住了,患者悉数痊愈出院。


铁厂的工人们敲锣打鼓送来了锦旗,感谢左建平神奇的医术,无私的救治,让他们恢复了健康。当地群众一致称赞道:别看左建平是个赤脚医生,他医术精湛,真能治我们的大病!


尽管左建平医术精湛,能治大病,在当地享有盛名,但在当时“文革”的社会条件下,这又如何,改变不了他的生存命运。不仅如此,他还要在那个动荡的社会中,苦苦挣扎,与各种社会势力争斗,谋取一个立足之地。下面记录的就是左建平在乡下巧施计谋,勇斗混混的一个精彩的故事。


1974年底。左建平兼任了生产队会计。当时生产队的状况较为混乱,特别是场前场尾的农村,有一些“刁民”,他们蛮横乡里,肆意侵蚀集体财产,将牲畜赶到集体地里放养,无人敢管。他们常常趁着夜深人静时偷窃生产队土地上的东西。左建平所在的生产队,也有一些这样的人。有一程氏家庭,老大程德荣,身体壮实,能担300斤担;老二程德华是屠户,300斤的肥猪一人便可搞定;老三程德富是个木匠,大斧一挥木屑四飞;老四程德贵是行伍,擒拿格斗有一手;老五程德福也当过兵,扛过步枪二尺五;老六程德寿是火炮,恶语伤人会骂娘。他们仗着成份好,弟兄多,个个身强体壮,敢打敢拼,一人惹事,兄弟齐上,无人能敌。因此横行乡里,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当时左建平所在的石柱三社,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的活只能拿到几分钱,很是贫穷。


而这些人不仅在生产队偷鸡摸狗,抓拿骗吃,还公然把自家养的牲畜赶到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大吃大喝,整个山头种植的小麦,整片的稻田在尚未成熟时就被这些畜牲糟蹋殆尽!可是人们却熟视无睹,谁也不敢吱声。


左建平担任生产队会计之后,便成为生产队三大主要干部(即队长、会计、民兵排长)之一,当时还是很有权利的。左建平担任会计之后,正是邓小平出任国务院副总理,全面主持工作的大好时期。邓小平提出要整顿社会治安,大力发展生产。左建平根据各级政府传达的中央精神,建议召开队委扩大会议,研究如何结合本队实际情况落实中央关于整顿与发展的问题。


大家落座后,老共产党员贫协主任赵本清第一个发言,他很气愤地说,有些人故意把牲口放出来糟蹋集体的庄稼,整个山头几十亩地几乎没有收成,如果这股歪风不刹住,生产没法搞上去。左建平接过话说,老主任讲得对,要是不狠狠杀一杀这股歪风,把生产搞上去,就对不起全队300多号社员对我们的期望,对不起上级政府对我们的信任。这时会场里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左建平所在生产队的队长姓陈,一向老实巴交,让他种庄稼倒是一个好把式,要是让他在会上发个言做个总结什么的,就会紧张得结结巴巴,老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生产队的其他干部反倒成了一把手,他却甘居配角。左建平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陈队长,心头明白,今天这个会,看来还得他当这出头鸟了。这时有人发言说,人家那几大弟兄好凶啊!我们怕挨打。前些年,公社和大队干部蹲点都没整住,就靠我们在座的几个鬼打鬼敢把人家怎样?左建平侧身一看,是民兵排长高全友。会场突然安静下来。有的在闭眼养神,还不停地晃动着脑袋;有的叭达叭达地抽着叶子烟;有的发呆地望着房樑,似乎什么都没想。这时,房屋的东南角忽然传来一阵呼噜声,啊,原来是一组组长陈少华已经梦见周公了。


这时会场气氛异常地沉闷。见此情景,左建平有几分激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我们今晚熬着早春的寒气来这里开会,是要解决生产队的大事情。希望大家振作精神。我们这个队是全公社出了名的“老大难”了。去年我们的年终分配大家是知道的。一个主劳从早到晚干一天只值8分钱,而邻近我们的二队和四队每天是一块多!我们还不足人家的零头。难道我们这几百号人守着这片良田沃土反而要被活活饿死吗?左建平接着说,反正我不信邪,我坚信邪不压正。只要大家支持我们,咱们就豁出去了。从小处说,我们是维护集体财产;往大处讲,我们是维护社会主义的江山。我们要把调查了解的情况和队委会研究的解决方案,向大队、公社汇报,争取得到上级领导的支持和帮助。左建平话音刚落,会场上随即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起来,我们支持队委会的决议,早就该杀杀这帮人的歪风了。有人高声喊道,我们支持你,新官上任三把火!


决算的时候到了。每年10月底为生产队年度决算截止日。11月中上旬,几乎所有的生产队都要召开年终决算总结大会,向社员通报财务收支情况。还有余下近百分之四十的粮食要分配给每个家庭。一部分劳强户还能分到一些现金,而劳弱户可能因粮食款都不够需要补交一些现金。对于一些农户的牲畜给集体造成的损失,也要在粮食分配中给予扣减。敢不敢斗硬?是否会造成不测事件?就看11月15号这天了。为了坚决落实队委会关于整顿歪风邪气维护集体财产的决议,同时又要防止个别人走极端发生不测之事,左建平煞费苦心作出了周密部署:首先以书面和口头方式向大队和公社领导作了汇报,得到支持,开会当天,大队和公社均派了干部全程参与。其二,为了吓阻个别人可能会作出的过激行为,征得上级领导的同意,由民兵排长挑选3位持枪(空枪)民兵,每人准备一条绳索,提前埋伏在生产队庄房的保管室内,以吹口哨为号,一切行动听指挥。


15日上午9时许,天气晴朗。社员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庄房。庄房占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一幢有10几间房屋的建筑,一个用石板铺砌的场坝,周边是两米高的围墙。这里是队里开会议事、贮藏粮食和物资及晾晒谷物的场所,是生产队的中心。今天大家来得很准时。队长讲了几句开场白后,便是左建平这位主角出场了。当讲到今年的产值折算一个主劳一天的工分值为七角三分时,会场里顿时欢呼起来。去年才值八分钱,今年就变成了七角三,一下子增加了9倍!这时,公社住队干部李伟站起来说,贫下中农朋友们,毛主席老人家曾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去年底我们调整了生产队的干部队伍,让一些年轻有为的同志走上生产管理工作第一线,落实中央关于整顿社会秩序,努力发展生产的号召。首先在你们这个“老大难”生产队试点,希望大家多支持队委会的工作,争取明年更上一层楼。


接下来就是现金分红和粮食分配的重头戏。当左建平念到程德荣应分稻谷235斤,因未管理好自家牲畜,致后山80多亩小麦基本绝收,使集体损失1000多斤粮食收成,按队委会决定应扣稻谷32斤(3%),实得203斤时,只见程氏6兄弟嗖地抽出扁担,在石板地上杵得咚咚响。一个个挽袖亮膀,老大横眉怒目坡口大骂,老子今天就要看看哪个龟儿子敢扣我半颗米,老子要把你们这些狗日的砍成8瓣!正在司称的保管员陶老五被吓得尿了裤子。这时左建平愤怒地站起身来,啪的一声把算盘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拍,厉声喝道,你们不得胡来,这是社会主义的集体财产,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谁敢造反?!然后转身对民兵排长说,集合你的持枪民兵,立即履行保卫集体财产,保护人民生命安全的职责!在一阵刺耳的口哨声中,保管室的防盗门突然大开,从屋里冲出张二柱、李小栓、王志刚3个雄赳赳的持枪民兵,他们同时扣牢寒光闪闪的刺刀,并把枪栓拉得哗啦响。每人腰间还挂了一扎崭新的罗索。一路快跑来到队委会干部身旁:报告排长,张二柱民兵小分队奉命赶到,请指示!刹那间,刚才那伙凶神恶煞要把人劈成8瓣者全都蔫了。一个个退回原地,放下扁担,耷拉着脑袋坐在箩筐上。分配工作继续进行。左建平反复点了几次“程德荣称粮食”,都无人应声。左建平见状,说程德荣已经默认放弃了,请下一位张海成称粮食。这时程老大才哭丧着脸走到账桌前签字。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要是不把粮食担回去,家里婆娘娃儿都要饿死的。程老大低了头,当天的兑现会就这样平稳地结束了。


事情真的就这样摆平了吗?并非如此,还有一段小插曲。第二天一早,左建平打算去自留地上弄点菜,走近一看,整块地上种的青菜在昨晚被人连根拔走了。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分明是有人蓄意报复,明里不敢暗里来。他想好了一个对策。趁上午出工的人多,他故弄玄虚地说,我晓得有人要倒大霉了。大家急着问,是哪个要倒大霉了?左建平继续卖关子说,是哪个我可不晓得,但要倒大霉却是铁板钉钉的事!这时一位程家表亲着急的说,左会计,左太医,你从来都是不信鬼神的,今天倒变得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把我们当成3岁娃儿吗?左建平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前天我才给我的青菜打了敌敌畏农药,没想到昨天晚上整块地上的菜就被人偷了。小偷把菜拿去人吃则人死,猪吃则猪死,要是拿到街上去卖,说不准就会搞出人命来,早晚要吃官司,必定难逃一死。你们说,那个偷儿是不是倒大霉了?啊,原来如此。有人对着左建平神秘一笑。左建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哼着小曲离开了。


第3天早上,有人上工时经过程德荣的房子前,发现他家的粪池里漂浮着许多切碎的青菜块。左建平知道后会心地笑了笑,说,我们的程老大真辛苦啊,熬更守夜地来拔我的青菜,又熬更守夜地剁成块扔到粪坑里,但愿他不要弄个感冒发烧什么病来着。随后一段时间,程家几弟兄还时不时找上门与左建平扳手劲,操扁挂什么的,都被左建平一一制服。真是梁山弟兄不打不相识,他们最后都成了左建平的好朋友,这是后话。


有志者事竟成,是金子总会发光的。1976年初春的一天,泸州市卫生局人事干事马道芳,到护国镇调查了解左建平“顶替”母亲工作事宜。当她发现左建平的医务室里竟有采集来的中草药村400余味,有自己动手炮制的中草药膏、丹、丸、散等制剂213种,并且在生产队规划的一块地里种植了当归、川穹、红花、芍药等药材70余种,不禁大为惊讶。她感慨地说,在我们政府办的“泸州市中医医院”,尚且没有你这简陋的卫生室这么多制剂。你能做出这个成绩来真是不简单啊!回到泸州市卫生局后,她立即向局领导汇报了她对左建平的调查情况,对左建平钻研祖国医学的精神赞不绝口。认为从左建平身上看到了像他父亲左维翰那样的勤奋好学的敬业精神,不愧是左氏中医的第四代接班人。


左建平坚韧的奋斗精神,来自泥土坚守乡村,对生活和中医药事业的热爱,让人想起曾国藩家训里的一句名言:“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

 

四、阳光总在风雨后

 

“文革”是悲哀的,是中国历史和社会发展进程中的灾难,不仅内乱严重,期间的很多社会现象和“政策”作法,也是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


经历过“文革”特别是“知青”的一代人,在其生命的经历中都刻有着一个耳熟能详的词语:顶替。那样响亮,那样富有丰富深沉的社会含义。所谓顶替,指的是没有某种社会关系抑或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很难通过正规的途径招工进城,他们大多靠父母退休后腾出的工作名额,从而进入父母的工作单位而回城者。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回城,有的父母不得不称病提前退休。这种顶替的特征即民间谚语常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你父母是干啥子的你回来就干啥子,要想“跳槽”,没有后台,那是比登天还难。


幸好,左建平的父母并非清管所或搬运公司的员工,否则,社会上多了一个清洁工或拉板车的,泸州将少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名医。作者在此并无贬低前者之意,旨在说明当时的社会现实,我们曾经历过的一种奇怪的社会现象。


1978年一个曙光升起的时刻,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左建平。尽管姗姗来迟,尽管他已28岁。他为此感谢苍天,感谢“文革”的结束,感谢社会主义的阳光温暖。从此,他离开了护国镇石柱三社,告别了28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乡村生活,曾经的悲痛和屈辱,曾经的山峦与黎明,顶替母亲吴德君回到了泸州,最感欣慰的是,他在医疗部门工作。此时此刻,左建平仿佛看见,他的面前,是一道新生活的大门,正为他热烈地敞开着。


左建平及其同代人是幸运的,遇到了中国社会的大好时光。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全会作出了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和实行改革开放的战略决策,实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党的历史的伟大转折,开启了我国改革开放和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期。全会提出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以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平反冤假错案,摘掉地富反坏分子的帽子,改变其家庭子女的出身,与工农子女一视同仁等具体政策,从人权上解放了出身于“五类分子”的一代知青。对此,左建平感受深刻,欢欣鼓舞,如沐春风,逢人便说,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夹着尾巴、人前矮一等了,可以挺直胸膛,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那时的泸州城区,分为南城和北城两个区域。左建平顶替母亲吴德君回到泸州,被安排在孝义路的“北城卫生院”。虽说是卫生院,但规矩甚严,等级分明。一切都得归零,左建平仅仅就是一名初来乍到的学徒工,没有处方权,大小事都从学徒干起。外号人称十七点五(即月工资17.5元)。每天的工作是抹桌扫地擦玻璃,打针输液换纱布,挂号收费看门市,拉药送货照顾病人。尽管如此,左建平已很是知足。从泥巴墙的乡下来到繁华的城市,他非常珍惜这个新的工作环境。他每天总是先走进卫生院,先是打扫卫生,然后坐在挂号桌前收费挂号,有时忙里偷闲看看医书。让左建平感到欣慰的是管事的李主任一直鼓励他看中医病人,甚至推荐一些重危病人让他诊治。他向患者家属介绍说,这个小左医生是“泸州市中医医院”名老中医左维翰之子,别看他年纪不大,人家已经在农村干了10年的赤脚医生,有很多经验。这是我们市卫生局领导专门派人去乡下调查过的。


1978年11月20日中午,左建平正在诊所的阁楼上午休。由于街上过往车辆的噪声干扰,左建平根本无法入睡,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李主任在楼下值午间班。他家住百子图,中午都不回家。值午间班就被他长期承包了。李主任是抗美援朝复员的一名卫生员,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和技术,但是为人处世倒是挺实在的。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中年妇女,问道:李主任,柴老师好久来上班?柴老师今天下午休息,你找他啥事?我家老秦的母亲病了,上前天已吃了柴老师的3剂药,现在病情不减反而加重,已经水米不进,说不出话来了。啊,原来是对门外贸局秦科长的老母亲呀,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小左医生,看中医挺行的,不如让他给你们老母亲看看吧。你说的是那个刚来不久的小伙子吗,柴老师已是70多岁的老专家了都没有看好,他行吗?李主任郑重地说,他是我市有名的老中医左维翰的儿子,经验非常丰富,在乡下干了10年的赤脚医生。况且,老人家已80多岁了,要是现在走了,也是老死的。你们不妨试试看,权作死马当活马医吧。


看了秦家老太太的病,左建平真有点后悔不该接招。老人家昏迷不醒,呼唤不应,牙关紧闭,舌体胖大蜷缩如蛋卷,苔黑厚而润,四肢冰凉,脉沉迟重按筋骨乃得,每分钟博40次左右。左建平诊后认为,病人为高龄老人,本就阳气衰微,一周前吃了一块孙女给的雪糕,阴寒内盛,又误服寒凉之剂,已成阴盛阳衰阴阳离决之危侯!急投仲景方四逆汤加人参,回阳救逆。


左建平处理完病人,详细交待了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后,又回到诊室阁楼上躺着了。一会儿楼下又有人说话了。还是那位秦夫人:李主任,你看左医生都开了些啥子药?药没几样,干姜、附片都是用的30克,这些都是大辛大热的药,老人家受得了吗?这一次李主任坐不住了,直接将左建平叫到楼下,当着病人家属的面盘问道,小左,你这开的是什么方啊,病人可是80多岁的老太太呀!左建平内心虽不痛快,还是语气平和地说,我开的经方,是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用的经方,服一剂便有“起死回生”转危为安之功效。对于老太太的病,也许能有转机,也许无能为力。但是若不用这个方,那就肯定没辙了!说完,左建平又回阁楼上去了。李主任又重复了他开头说的那句话,哎呀,大姐,你们权作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二天上午10时许,秦科长夫妇俩一同走进左建平的诊室。刚进门秦科长就高兴地喊道,哎呀,左医生,谢谢你,我母亲苏醒了,今天早上还吃了半碗稀饭,麻烦你再去给她看看,调理调理。左建平从农村来到城市,算是初出茅庐第一仗,一炮打响。之后找他看中医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初来乍到的城市生活,虽然枯燥,清贫,但颇为安定,不愁饥寒交迫。左建平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一边勤奋地学习着,因为他深知,在城市这个环境,高手林立,要想立住足,必须有过人之处。这段时间,左建平再次打开随身携带的《温知堂秘录》,咀嚼祖父左定才提出的“五脏宜通,五脏常通”理论,同时对照《黄帝内经》的“肝胆相照”说:“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肝负责谋虑,胆乃决断。只有肝胆相照,人的健康才有保证。他深有所悟,传统医疗是对症下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人的肌体乃是一个整体,犹如一台机器,倘若某一个零件出了问题,会影响整台机器的运行。因此,治病要有辩证的观点和方法,既要从人的整体考虑,全局出发,又要针对个体的差异,专病专药。


救了老太太之后,尽管左建平还是学徒,但来找他看病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其中,有一个高血压患者,叫宋武魁,宜宾医药站站长,河南人,长得高大,体型肥胖,高血压已出现危险现象,头晕目眩,几次跌倒,曾一时昏厥,到一家大医院就诊住院,仍然不见好转。左建平为病“四诊合参”后辨证论治,认为该患者为“痰饮”病,其病机为心肾阳虚,水泛高原。拟金匮方“真武汤”,患者吃了3副药后,血压就下来了。


慢性咽炎用“火”攻。说的是北城街道教办主任鄢本珍老师,因职业原因长期患有慢性咽喉炎。长年服用清热解毒消炎利咽药物,遍寻各地名医治疗,10余年来咽炎依然不愈,被同事们开玩笑说成“不死的癌症”。听说小左医生还有点名气,也想试试看。左建平看到鄢老师形体偏胖,六脉沉细,舌质淡白,咽壁充血并有绿豆大小滤泡六七个。他告诉鄢老师要停止使用清热解毒类药。从此开始使用热药“火攻”:温少阴之经,化寒湿之结。方拟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减变化10余剂而瘥。由此,左建平名声大振,人们纷纷称赞他擅用经方,有力挽狂澜的魄力。


刚回城工作的半年多时间里,左建平都居住在父母家里。一家人挤住在江阳区南极子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斗室内,晚上只能打地铺。这时期,左建平接手了父亲经治的一例“不孕症”。邻居杨晓如是一位回城工作的大龄知青,结婚3年多还没有生育。多次去医院检查都说男方没有问题;女方只是身体廋弱,月经不调,曾经患过风湿性舞蹈病,除此并无严重的器质性病变,建议请中医调理。杨晓如想,隔壁就是名老中医左伯伯,当然就请他了。一天晚饭后,左建平打算出门走走,恰好碰见杨晓如,他说,建平弟,出去走一圈不?我们去文化宫转转?到了文化宫的林荫道上,杨晓如苦恼地对左建平说,我媳妇已经吃了左伯伯3个月的中药了,至今还是没有怀孕。左建平听后沉默了片刻,说,杨哥既然请我老汉儿治疗就不要轻易更换医生了,更何况我老汉儿的本事比我强多了,积累了几十年的临床经验。杨晓如继续说道,建平弟,我不是信不过左伯伯,心头着急啊。那天我在单位上班,有人来找我油印一批资料,那人不经意谈到北城卫生院来了个年轻的左医生,看中医还有两刷子。所以,我今天请建平弟帮我媳妇儿看看,是否可以换个思路?左建平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媳妇儿看看,但不管成功与否,你们都必须为我保密,切忌让我老汉儿晓得。


左建平仔细分析了杨家媳妇的病情:脉弦细而涩,舌质嫩红少苔,舌边尖有瘀斑,月经量少挟块,形体消瘦,睡眠不佳,食少便秘,心情较郁闷。老爷子从肝脾两虚入手,多依“归脾汤”化裁,重在补益。左建平联想到《黄帝内经·阴阳别论》“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育;其传为风消,其传为息贲者”,以及明代李中梓《医宗必读》“大实有羸状,至虚有盛候”等论述,认为本病为气机郁结,血瘀经涩,实多虚少,当以通法补之。仿仲景“大黄廑虫丸”方,嘱其托大药房代加工炮制为蜜丸,日服2次,每次1丸,以3月为期,取缓中补虚之意。


建平弟!左建平下班后刚要跨进大门,杨晓如突然在后面满面春风地叫住了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媳妇儿服那药丸子已经81天了,这个月几号就该来月经,可是今天都17号了还没来,昨天上午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有喜啦!左建平也甚是高兴,对他说,祝贺你,剩下的药就不要再服了。你们去告诉老爷子,让他也高兴高兴。8个月后,杨家添了个千金,取名杨晶。


尽管已经粉碎了“四人帮”,结束了“文革”的灾难,中国历史掀开了改革开放的崭新篇章,但“文革”的后遗症还在,一切都是百废待兴。不仅仅是经济、科技、教育……,我国传统的历史悠久的中医药也是如此。那时,中医药人才青黄不接,极度匮乏。继承和发扬我国优.秀的中医药文化遗产,大力抢救中医药人才,已成为中医药界的当务之急。


1979年春天,风和日丽。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北京飞到泸州:为发现和选拔中医中医高级人才,补充到全国的中医教学、科研和临床3个方面,中央决定在全国进行破格考核。全国录用1万个名额,其中四川800名、宜宾地区60人。经过考核上榜者即正式调入相关国家单位,授予中医医师职称,月基础工资为52.5元,家属系农村户口的一并农转非,同时解决住房等待遇。


这一从天而降的大好消息,让低工资、无住房、没职称的左建平兴奋不已。这是个难得的机遇,他拼命地学习,憋足了劲儿,准备好好迎考,期望金榜题名,让自己真正成为一名中医师,进一步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


经过激烈的角逐,考核结果下来了,左建平一举赢得了泸州市的状元。得知这一结果,左建平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他独自走向江边,站在馆驿嘴码头,眺望波涛滚滚的长江,江面上一片片远去的白帆,心头惬意极了,感到生命是那样的美好,自己的事业恰如那随着波涛而远航的风帆! 


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状元的他,竟然名落深山,未被录取!晴空霹雳啊,何等的不公啊!他惊愕,他悲哀,他愤怒。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犹如春秋时吴国大夫伍子胥过昭关一样,左建平一夜之间竟白了头,走在大街上,精神恍惚,昏昏沉沉地,不辨东西南北,竟狠狠地撞到了电线杆上,头上鲜血直流。在极度的痛苦中,他曾经站在沱江大桥上,仰望苍天,深感前途无望,想跳进激流的江水,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一了百了。他的父亲发现了左建平精神的异常,便把他叫去,对他一顿怒喝:“看你弄得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没有录取算个啥子,你还年轻呀,今后的路还长。简直是胸无大志,患得患失!”左建平闻之,好似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猛然醒悟。现实就是这样,有阳光,也有污泥浊水,你悲痛,你自杀,顶个屁用!太阳照常升起,长江依然滚滚向东。此时,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在他耳畔响起: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吟诵着普希金的诗句,左建平眼里满含热泪,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他果断地翻过此页,走出悲痛,一如既往地潜心于歧黄之术。日后,每每谈及此次经历,他都戏谑地称之为“壮士受挫”。

因左建平在北城卫生院工作积极,对病人热情、认真,能独挑大梁,口碑甚好,恰逢“泸州市中医医院”的发展时期,急需中医药人才,1980年3月,上级部门便把他借调到该院,作为名老中医左维翰的助手。左建平在父亲的带习下一同上门诊,一同在住院部查房。泸州市卫生局还在权限范围内破格晋升左建平为中医士,具有了处方权,工资从学徒工的17.5元升到了36.5元。身份由学徒工转变为“科技干部”。


“泸州市中医医院”安排他与自己的大师兄即“温知堂”的第四代传人黄方宇一起整理、总结泸州市名老中医的医疗经验。左建平深感荣幸的是,他们被纳入四川省名老中医经验整理小组,并被派往成都参加四川省卫生厅举办的“四川省名老中医经验整理小组科研课题培训班”学习。


机会难得,左建平非常看重此次培训,尽管他对成都慕名已久,知道有青城山、都江堰、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名胜古迹,但他一个心眼都在培训上,多次婉拒了同学们前往游玩的邀约。成都的培训,让左建平大开眼界,结识了许多省内一流的中医界同行,他一面在课堂上专心听讲,一面向他们虚心学习,博采众家之长,时间虽然短暂,但他的专业水平通过此次培训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同年年底,左建平被选送参加宜宾地区卫生局举办的“宜宾地区中医师资进修班”学习一年。结业后回泸,在市卫校中医班担任教学工作一年。他的讲课深入浅出,具体生动,学生们很是喜欢。1982年底,左建平顶替父亲由集体转全民调入“泸州市中医医院”。环境变好了,但他更加勤奋,对中医药事业更加热爱了。他一面坐堂行医,一面继续从事泸州市名老中医医疗经验的整理工作。左建平参与整理的泸州市名老中医医疗经验成果,于1987年6月由泸州市卫生局编辑出版,书名为《泸州市名老中医经验选编》。


从书本中一路走来的左建平深知,要真正改变人的命运,使人向好,向善,步向更高的人生境界,唯有知识,正如宋代大思想家朱熹所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舍此,再无其它。


尽管左建平的医疗工作是从跑田坎的赤脚医生做起,有着丰富的中医药经验,读过许多中国古典中医药书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学养不够,缺乏系统的专业理论知识,他渴望步入大学的殿堂,进一步提高自己。那时改革开放蓬蓬勃勃,中国的发展已驶入了快车道,急需知识和各种人才,重视知识,重视教育,蔚然成风,已成为社会的共识。国家对于愿意继续深造的有志青年,提供了多种学习励志的途径。坚持工作,利用业余时间不脱产的函授学习即是其中之一。


1983年,“成都中医学院”在泸州张榜招收有志中医的函授学员,左建平欣然前往报名,并顺利通过入学考核。在中医函授班,左建平有着双重身份,他既是一名学生,又因其基础好,功底扎实,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和较强的组织能力,被任命为“成都中医学院”泸州工作站工作员。在函授期间,左建平认真负责,学习和工作两不误,老师和学员们均给予很高的评价。由于学业优.秀,左建平深得“泸州医学院”著名中医教授刘万道的赏识,他在上中药学课时,特地邀请左建平在“泸州医学院”的一片空旷地上,为同学们演习示范“红白二丹”(红升丹,白降丹)的炼制。


经过“成都中医学院”大专函授班的系统学习,左建平觉得不仅自己的专业水平提高了,获益良多,同时对祖国优.秀的中医药文化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和了解,更加热爱中医药,决心无论遇到多么大的风浪,都要继承和发扬“温知堂”左氏中医悬壶济世的家国情怀,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祖国的中医药事业。


左建平就这样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着,坚实而执着地。 1986年11月,他向“泸州市中医医院”申请利用业余时间,在其父亲开办的“泸州市名老中医左维翰诊所”协助父亲坐堂应诊,以利于继承和整理父亲的临床医疗经验,争分夺秒地抢救名老中医的学术成果,为后来者留下一份宝贵的财富。


 1987年,他在“泸州市中医医院”创办了脾胃病专科门诊,一边看病,一边开展胃癌前病变的科学研究。以左建平为第一主研人的《胃萎丸治疗慢性萎缩性胃炎》科研课题,在市科委被确立为市级重点科研项目立项支持。经过短短几年的努力,“泸州市中医医院”脾胃病专科已成为全市知名的专科专病科室,左建平因此被更多的患者知晓,无可争辩地成为本市知名的中医脾胃病专家。


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惑毒虫胆子大?1989年11月12日,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左建平接受好友张光焱兄的邀请去他家作客。张哥是“泸州市人民医院”手术麻醉科主任,,退伍前是“昆明军区医院”麻醉科医师,在座的还有张哥的兄弟及弟媳妇儿。酒过三巡,张哥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请左老弟来我家,一是兄弟伙聚一聚,二来还要请老弟帮个大忙。我家兄弟的丈母娘,刚做了50大寿没几天就病倒了。送来我院住院治疗,经检查患了急性坏死性胰腺炎。现在医院已出了病危通知!我作为医疗战线的一名同仁,深知这种病得死亡率高达95%以上,无论是在部队医院还是地方医院,凡是我知道的几乎是收治一个死一个,收治两个死一双,极少有活着出去的。今天是我的亲戚遇上了,想请老弟用中医的方法试试还有没有救?说完,张麻师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左建平。左建平呷了一口茶,也盯着张麻师说,你老兄是要陷小弟于万劫不复之地吗?你明明知道凡是急性坏死性胰腺炎病人,西医都是不让病人从嘴巴里进水进食的,而中医就只能让病人喝黑药水汤汤,你叫我咋整?更要命的是,贵院并没有邀请左医生来参加会诊,我凭什么来贵院私下为一位危重病人实施治疗?如果救治无效导致病人死亡,家属或院方站出来说个“不”字,我左建平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罪人!张麻师着急地问,那你说说看,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你才肯帮忙?左建平伸出3个指头,说,一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全部到场,就在你家里当面和我签订免责协定;二是病人及其亲属要拒绝在医院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只接受保守治疗;三是左建平要声明在先,自己对该病的中医治疗并没有多大的把握。病人一旦喝药下肚后出现不良反应,病家应予以谅解。左建平刚刚讲完这3个条件,张麻师就一下站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行,坚决完成任务!


午饭后,左建平跟随张主任来到病房,仔细诊查了患者病情后,左建平为其配制了祖传的“将军败毒饮药方”。在另外两间病室里,有两位已经做过手术的患者,她们的肚子两侧都插着6支指头大小的引流管,怪吓人的。一个月后,左建平的病人已经康复出院,而另外两个动了手术的患者,已经在南寿山公墓等待火化了。


左建平根据“五脏宜通”的理论,采用“开门揖盗”的方法,首次使用祖上创制的“将军败毒饮药方”,冒着极大的风险,把朋友的亲戚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全家人怀着感恩的心,敲锣打鼓,扯着“感谢左建平医师救命之恩”的横幅,径直来到大山坪市中医院门前。一向低调的左建平听说此事,赶紧下楼要求他们迅速离开,以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国家大医院里工作,总是四平八稳,无忧无虑的。左建平向来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但在国家医院里因为体制的制约,不可能有更大的作为,鉴于此,他打算在条件允许时,走出去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中医医院,让“温知堂”左氏中医医技得以传承并发扬光大,健康病者,福祉社会。

 

五、走一条自己的路

 

“什么是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鲁迅先生说得很明白,人要成就一番事业,让美丽长留,不等,不靠,须凭自己在艰难困苦中去开拓,创造。


1993年5月1日,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暖风频吹。泸州市江阳区凤凰路18号门前,摆满了花篮,人头攒动,一红色横幅上书写着“热烈祝贺泸州建平中医医院成立”字样。今天是左建平终生铭记的日子,在“左氏中医疗法与丹膏炼制祖传医技”传承100周年之际,他辞去“泸州市中医医院”主任职务,在此创办了泸州市第一家民营中医医院——“泸州建平中医医院”。他站在门前,红光满面,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魁梧,兴高采烈地迎接着一个个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泸州市著名中医医生黄方宇、杨启元也联名送来了“世家儒医”的牌匾。凝视着“世家儒医”的牌匾,左建平心海翻腾,他想起了100年的温知堂,100年的悬壶济世,100年的精湛技艺,那些风风雨雨,那些弥漫的历史烟云,那些奋斗的艰辛和成功的美丽,为了传承和光大祖业,发扬中华民族传统的医德精神,他定下了“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办院方略,并坚持至今:以社会效益为先,突出“左氏中医”特色,走专科专病发展道路。


“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建立,得到了泸州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大力支持,迅速发展,机构健全,管理到位,特色突出,服务质量上乘,成为泸州市民营医疗企业的一面旗帜。


“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左氏中医疗法”让世人称道不已,其“丹膏炼制祖传医技”也享誉泸州中医药界。在医疗用药方面,“泸州建平中医医院”除了按国家标准采购药品,还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丹膏制剂。1994年,经上级主管部门核准,在大山坪刺园路建立了制剂室生产院内制剂。左建平在继承左式中医百年经验的基础上,自主创新研制了八大系列纯中药院内制剂。2003年国家新药品法颁布,依照新药品法规定建立了符合GPP标准的院内制剂室。2004年元月初,经四川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验收认证,率先成为泸州市医疗机构中首家通过GPP标准的制剂室。2005年,“泸州建平中医医院”八个系列纯中药院内制剂被泸州市、区(县)两级人民政府纳入基本医疗保险支付范围。2015年,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市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市中医药管理局,遴选了“泸州建平中医医院”“姜连和胃丸”、“肠乐丸”、“补髓养骨丸”3种中药制剂,列入《泸州市医疗机构中药制剂调剂使用品种目录》,在全市范围内调剂使用。


春华秋实,韶光流逝。倏忽间,时间的长河流到了1999年。这一年,是左建平生命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年。他在辛劳与奔波,阳光与花海中,已走过了50个春秋。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第二章·为政篇》)已届50岁的左建平到了“知天命”的时刻。与共和国同龄,与新中国同步,祖国的苦难就是他的苦难,祖国的欢乐就是他的欢乐。奔腾的长江见证着左建平的真诚与挚爱,巍巍的忠山记录了左建平的传奇经历与精湛医技!


左建平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一直以来,倡导并恪守医疗服务重在社会效益,强调“以人为本,诚信为根”的医疗服务理念。深得社会好评,美名远播。中央电视台曾于1998年、2000年两次来泸采访报道左建平的医德医技故事。“四川省卫生战线风采录”栏目以《至精至诚,济世民众》为题报道左建平的先进事迹,并载入人民日报社《中华之子》一书,以彰医界风范。1996年,左建平被泸州市江阳区区委、区政府评为有突出贡献的“优.秀知识分子”。1999年,中共泸州市委宣传部、泸州市电视台将左建平作为共和国同龄人“五十年五十人”专题片宣传。同时,“泸州建平中医医院”被中共泸州市委、市政府联合挂牌认定为“重点保护的非公有制企业”,这是泸州市民营医疗机构中唯一受到挂牌保护的医院。


我市著名诗人苏金华在左建平50大寿之际,欣然提笔,写下了《贺建平兄五十华诞并序》一诗,对左建平的奋斗人生、医德之美和神奇医术作了形象概括和热情点赞:


 左君儒信,号建平,国之能医也。其先大父左公梓桢,故显考左公维翰皆川南名医,蜀中宿儒。建平少时,困穷山野。然志在岐黄,卧牛衣而诵本草,情倾黎庶,采药石以济乡邻。学而忘忧,贫不泯性。后供职于泸州市中医院,尔后顺应改革潮流,创办建平医院。建平习医方术三十余年,精研前贤之典籍,博采众长。揣摩父祖之遗篇,独创丹方。医理精纯,决疑定治。药兵神速,救死扶伤。泽润梓里,名动京邦。功宏国学,典载奇方。呜呼!甚矣哉!其先祖左文襄公宗棠身处危邦而仗剑定边,史称北门锁钥,建平躬逢盛代而悬壶济世,人言活命菩萨。良相良医,一脉传承,不亦奇乎!值建平五十初度,献拙诗一首,为建平寿。

海屋筹添大衍年,德馨仁术播尧天。

精研典籍书千卷,独树医林旗一杆。

不爵而尊非富贵,虚怀若谷效先贤。

九如颂罢呼金母,雪藕冰桃献杏坛。


随着“泸州建平中医医院”的发展,旧有的医疗地点日显局促,捉襟见肘,已经不适应新的形势了,大力改善医院的环境已成当务之急,头等大事。四面八方筹措经费,选择新的医院地址,跑银行贷款拿地,请客吃饭,与各种人等交往,让坐堂行医以救死扶伤为荣的左建平深感不适,备尝艰辛。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左建平的努力奔走下,一幢新的医院楼房终于矗立起来。2002年3月14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泸州建平中医医院”在一阵阵欢快的锣鼓声中,喜洋洋地迁到了龙马潭区大通路11号。从此,“泸州建平中医医院”踏上了新的征程。


左建平现任香港国际医学科学研究院客座教授,全国中医血疗科技专业委员会理事。他长期从事中医脾胃病、肝胆病、骨节病及“中医血疗”的科研临床工作。左建平撰写的20多篇学术论文,多次荣获国际国内金奖,并获得国内外知名专家、学者的认可。左建平以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技屡破顽疾,从医40多年来,治愈了成千上万的骨病患者、肝病患者、胃肠病患者、结石病患者、鼻窦炎患者及其它疑难杂症,患者不仅来自泸州泸州及川内各地、国内各地,更有远涉重洋来自东南亚及欧美国家的华人、华侨。来自美国、加拿大、东南亚、非洲、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家或地区的留学生多次到泸州建平中医医院进修学习“左氏中医疗法”,体验中华传统医学的精华。


40多年来,左建平边学边医边研究,创造了多项让世人瞩目的科研成果。其专利成果分别荣获中国“爱迪生杯”银奖,美国“生命力杯”世界传统医学优.秀成果奖,国际老年医学优.秀成果奖,中国中医药特色疗法优.秀学术成果一等奖。《中国特色名医大辞典》《中国当代中西医名医大辞典》《中国专家人才库》《中国专家大辞典》《当代中国发明》《杰出青年中医成功之路》等,选载了左建平的科研成果和先进事迹。国家科委将左建平的名字载入《国家科技成果研制功臣名录》。


2013年12月,左建平撰写的医学专著《温知堂脾胃杂病论》一书,由中国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全国各地新华书店经销,该书是对“左式中医”百年传承的首次高度概括和总结,是继承、整理、研究“左式中医”的宝贵文献。


左建平在继承传统“温知堂”医药学的基础上,对“左式中医疗法”的核心內容“五脏宜通,五脏常通”作了创造发展,形成了特色突出的中医药理论体系,即“辨证论治与专病专药结合”及“治未病”的精髓。并在这一理论基础上进-步创新,研制和完善了祖传秘方及炼制技艺“左氏康骨丹”、“化肝丸”、“胃宁丹”、“溶石丸”、“鼻渊通”、“肠乐丸”、“左氏消核镇痛膏”、“温知堂养生膏”、“温知堂养命酒”的炮制技艺和丹膏熬炼技艺,最后形成独具特色的“左式中医”疗法及丹膏炼制医技。犹如“陈氏太极”,源于传统而又有别于传统,在中医药领域自成流派。其自成一体的研究成果在《温知堂脾胃杂病论》中有着精到的呈现,现摘录其中《温知堂医论精要》的论述,以飨读者;


1.辨证论治与专病专药相结合

中医临证,既要辨病,更要辨证。辨病是了解和掌握疾病转归的基本规律,选择专药给以针对性治疗;辨证是根据中医“三因制宜”理论,分析疾病动态变化中的各个阶段的证候群,进行对证治疗。辨证论治是中医临床医学的核心体系,是复杂的系统科学。科学是经得起验证和重复的。要验证中医的科学性,就是要验证辨证的重复性,不是辨病的重复性;是治疗原则的重复性,而不是一方一药的重复性。中医的“同病异治,异病同治”,就是中医辨证论治纲领性原则的生动体现。辨证是纲,辨病是目。在辨证论治的前提下,结合疾病的基本转归选择针对性强的专药辅佐治疗,可以提高疗效,缩短病程,合于中医法理。若片面强调专病专药,轻忽辨证论治原则,可能步入“中医西化”的歧途,背离中医之根本。


2.暴病治经,久病治络

暴病中经,当拟轻扬之剂祛邪外出;久病入络,宜用搜剔经络之剂以透邪达表。如先父用“左氏通络饮”(僵蚕、地龙、钩藤、全虫、丝瓜络等)治疗一例慢性口腔溃疡患者,证见舌面及口腔粘膜溃疡,灼热疼痛,上腭灼热较著,并伴有唇周麻木,舌本疼痛两年多,屡用滋阴清热除湿不效,方用“泻黄散”加钩藤、全虫、地龙,仅三服,即收显效,继以益气化湿法善后。


3.怪病治痰

百病多由痰作崇,从痰论治对于治疗某些疑难病证常有独到之功,如心脑血管病、中风后遗症、淋巴结核、肿瘤等等。曾收治一汽油中毒案的中年妇女,其症头昏目眩,心烦欲呕,时唾泡沫,肢体麻木肿胀三年多,经中西医治疗病情无明显缓解。本病起因为汽油浸渍机体,阻遏营卫,聚湿成痰,痰湿久羁,留滞经遂。方宗仲景“甘遂半夏汤”而获全功。


4.久病沉疴,当守中气

尤在泾云:“中者,四运之轴,升降之枢。”实中央以运四维是也。如肝硬化腹水多属本虚标实之证,医者颇难措手。治疗本病要详审虚实,以知标本,审证求因以明预后吉凶。本着养阴不碍湿,除湿不伤阴,运脾勿辛燥,柔肝不作滋腻,行血不可攻破,清热不过寒凉的原则,抓住“肝病治脾”这个重要环节,以求“大气一转”,气血乃行。曾收治一例肝硬化患者,腹水已5月,不能食,舌质红,苔白润,脉弦滑而数。其本属肝肾阴虚,其标为瘀热互结,水饮内聚。单纯养阴则碍湿,除湿又恐伤阴;既不能壅补,更不耐攻伐。乃取“守中土以运四维”,宗四君子汤,调肝运脾,化险为夷。


5.注重气化理论,强调转大气、行血气

祖上注重对中医气化学说的研究,认为人要顺应自然才能生、长、壮、老、已。自然六气,人生六气乃天人一气。并从养生学的角度提出夏天要热,热不贪凉纳饮,反之则耗损阳气;冬天要冷,冬天不冷则精不能藏,寒冬不能过食辛热,或重衣塞牗。在治病上重视阴阳升降,倡言转大气,行血气,转大气重在调肺肾之气;肺居上焦,主一身之气,为诸脏之华盖,肺气主肃降,则五脏气顺;肾居下焦,为五脏元气之根,藏精主水,肾气蒸腾,则五脏元气升腾。肺气主降,肾气主升,此升降出入,治节有权,即为大气转动矣。行血气重在和营卫,调阴阳:欲调阳必证之以阴,欲调阴必证之以阳。如诊治一女病,患月经不调,根据两寸口脉象辨证用药,诊为左尺脉不足,拟桂枝汤加生地,妇人病瘥。


又治疗暑湿泄泻,病由天暑地湿,在天为阳热,在地为阴湿。热则郁滞留经,湿则阻遏肝脾,气化失职。自拟川芎、当归、白芍、干姜、桂枝、石膏、滑石、炙甘草治疗。以当归、川芎、白芍养血补肝,桂枝通阳升达,以助肝之疏泄,干姜、炙甘草温中健脾益气,石膏、滑石清暑利湿,用于暑湿泄泻,全身衰竭的重症患者,常能起死回生,顿挽颓势。本方对外周循环衰竭有活血行气之功。或云,桂苓甘露饮也可为功,总不离转大气,行血气,阴阳升降,动静沉浮之理。


6.治疗湿病八法

祖居四川盆地,气温高,湿度大。人在气交之中,易患湿病,常见头身沉重、四肢困顿、心烦胸闷、脘痞纳呆、失眠、嗜睡、全身乏力等等。治疗湿病常法有三:一曰芳香化湿法,主治湿在上焦,如宣痹汤、正气散、三仁汤等;二曰苦温燥湿法,主治湿在中焦,如王氏连朴饮、半夏泻心汤之类,意在分解湿热,又称辛开苦降法;三曰淡渗利湿法,主治湿在下焦,如五苓散等,皆常法也。若湿困清阳,头身困重者,当用升阳除湿法,如李东垣羌族活胜湿汤、清空膏等。若湿热伤人元气,气虚而无力伸达者,当用益气化湿法,如东垣清暑益气汤、升阳益胃汤。若湿盛伤阳,脾肾阳虚水饮内停者,治宜温阳行水法,如苓桂术甘汤、真武汤之属。或云,湿热灼耗阴津,邪热久恋而不去者,又当用养阴除湿法,如王氏清暑益气汤、猪苓汤。若湿热久羁,邪入经络者,治宜通络化湿法,如左氏通络饮等。临证之时,当辨邪之孰轻孰重,阴阳气血在表在里,在经在络。治疗诸法常兼需而行,尽在权变耳。


7.遣方用药,寓意阴阳动静

辨证论治,遣方用药,自有法度。大凡滋补不可碍脾,攻伐不可伤正,温燥不可劫阴,清热不可损阳,升提不可无根,沉降不可下陷,不可太过,不可不及,是其常理也。故方药配伍讲究阴阳动静、升降浮沉。滋补之剂,当伍醒脾灵动之品,攻伐之方,宜配甘缓之药,辛温燥烈则与阴柔相伴,寒凉直折不忘温煦护阳。


调升降以转大气,调阴阳以求平和,是中医用药治病之根本。某患者病腮腺炎,耳后有肿块如鸡子大,数年不愈。世医多拟软坚散结,疏肝理气药不效。家父自拟乾坤饮:广巴戟、肉苁蓉、龟板、桔梗、蒲公英等味,仅服三帖而愈。乾为天在上,坤为地在下。本方以巴戟、桔梗之升,苁蓉、龟板之降,蒲公英通络散结,意在调升降、和阴阳,立克有形于无形。


“左式中医”疗法在医疗过程中,效果显著,痊愈率高,患者甚为满意。如肖某,女,28岁,青年教师。7年前因患顽固性过敏性皮肤病,曾大剂量长时间服用激素类药物,皮肤病好后不久,即发生右髋关节疼痛。起初患者并未引起注意,按常规对症止痛,治疗一段时间后,疼痛却逐渐加重。经人介绍到“泸州建平中医医院”骨科就诊,X线平片和CT检查后确诊为右股骨头无菌性坏死。医生嘱患者尽量卧床休息,拄拐行走。服用了该院自制中成药补髓养骨丸1号5g,b.i.d。12个月后患者完全康复。5年随访无明显异常。X线片复查股骨头完全修复。


再如,张某,男,40多岁,某单位干部。长期胃痛,发作时,痛得呻唤连连,弯腰驼背。经过“辨证论治与专病专药结合”疗法及服用该院自制的中成药后,病情得到控制,一年多后便恢复正常。为此,他特地写了一首《写给建平中医医院》的诗,予以热情地点赞:

在建平中医医院

即使你来自远方

即使你肤色迥异

即使你家在贫穷的小巷

只要你是患者

就有生命的健康

 

在建平中医医院

有明亮的眼睛

有灵巧的双手

有优美的灵魂

仿佛一座精准的维修车间

药到病除

让你从痛苦走向快乐

 

在建平中医医院

每一扇打开的门窗

写满了治病救人

从“温知堂”的历史走来

百年守望与传承

有多少感人的故事

在这里神奇地传说

无论时间和波浪怎样拍打

它永远属于这片土地


左建平在《温知堂脾胃杂病论》一书《自序》中写道:“父辈早已作古,而我的子女们已从医大毕业,后继有人,正是‘沉舟则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总归要老去,都会白发盖头,坐着打盹,无论你活多久,即便是明星、伟人,也有离去之际,挥别人世的时刻。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看着子女们逐渐长大,学业有成,立志于中医药事业,左建平很是欣慰,为了继续传承“温知堂”悬壶济世的家国情怀和精湛的医技,将它们在新时期发扬光大,2004年,左式中医第四代传人左建平正式办理交接手续,将“泸州建平中医医院”交接给左式中医第五代传人左鸿、左坚、黄强等。


第五代传人不负所望,朝气蓬勃,开拓创新,将“温知堂”精要发扬光大,已分别成长为“左式中医”各特色专科学科带头人,现已开展中医脾胃、骨病、心脑血管、治未病中心、爱心护理院等市级重点科室的创建。2013年春,在“左式中医”传承120周年之际,第五代传人左坚、张青华带领同道在四川省成都市创办了“成都高新左氏中医门诊部”,并着手发展连锁“左氏中医馆”。 2015年,“左氏中医疗法与丹膏炼制祖传技艺”被纳入泸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已申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温知堂人才济济,后继有人。2014年5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温知堂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拜师仪式,在“左式中医拜师仪式”上,“左式中医”第六代传人魏汝承、林春梅、向道虎,分别三跪九拜师承“左式中医”第五代传承人黄强。


如今的“泸州建平中医医院”,交通便捷,环境清雅素净,医资力量雄厚,拥有一批临床经验丰富的中西医专业人才。在上级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医院坚持以医疗质量为基础、以医疗安全为前提、以新技术为主导、以人性化服务为宗旨、以品牌经营为中心,立足泸州,面向川南,辐射全国。崇尚“患者至尊,医德至上,医技至精,服务至诚”的企业精髓,争创“绿色医疗,人文医院”的品牌医疗机构。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温知堂历经100多年沧桑,100多年的传承与发展,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光明的社会主义制度中,焕发出蓬勃的生命活力,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前程远大。其沉淀的优.秀的历史文化价值,祖国传统的医学精神和医技,值得我们汲取和传播。


源于泸州山水与特定地域文化的“左式中医疗法与丹膏炼制祖传医技”,是泸州古代民间医学实践的宝贵结晶,是对中医的继承和发展,富有传统民间医学历史研究价值,是祖国传统医学中独特的一枝。


“左式中医疗法与丹膏炼制祖传医技”自创制以来,其数代传承人均秉承了祖国传统医学优良的医德医风。由于疗效显著、治疗方法简单、没有二次伤害、材料成本低、材料来源易于采集,为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具有“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人文价值。


“左式中医疗法与丹膏炼制祖传医技”看似简单,但疗效十分显著,其独特的疗法、药物配方及疗效蕴含了丰富的传统中医学原理。科技含量高,科研价值大,其成果适合于胃肠病、骨病、肝病、鼻病等多种疑难病症救治,值得我国中医科技部门和科技工作者研究推广。


左建平虽然退居二线,但仍然心系“泸州建平中医医院”,他走进专家门诊室,培养年轻医生,解决疑难病症。同时全力以赴进行中医药学术研究,从理论上系统地总结自己的医疗经验,撰写《温知堂·左氏中医临症备要》等书。光阴仍好,秋阳灿烂。我们深信,晚年的左建平一定会带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登高望远,百花争艳。碧水长流,青山永在!

 

后记

 

在电脑上敲完《温知堂传奇》的最后一个字,望望窗外,阳光明媚,我长舒了一口气,经过大半年的挥汗写作,本书终于脱稿了。不管怎么说,《温知堂传奇》的完成,于我,于“温知堂国医馆”,都是一件幸事,甚感欣慰。


本书的写作,立足于史实材料上的传记,赋予相应的文学色彩,力图以非虚构文学的形式奉献于读者。笔者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深为“温知堂”的传奇故事,几代人的艰辛奋斗和锲而不舍,以及悬壶济世的家国情怀,一次次感动着,慨叹着。或哽咽落泪,或崇敬肃立。我想,“温知堂”的精神,不仅是中国医学,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道德的精神,继承和发扬这种精神,对于当今在金钱的追逐中已然颓败的人伦道德,不啻具有震撼警示的作用,更是振兴中华民族的必由之路。笔者还有一个目的,想通过本书的撰写,抛砖引玉,引起更多爱好者关注泸州,关注泸州丰富多彩的地域历史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泸州,热爱泸州。对于本书的撰写,笔者已经尽力了,至于优劣如何,就让读者评说吧。


《温知堂传奇》能够顺利写就,得益于泸州市文联副主席、泸州市作家协会主席、国家一级作家杨雪先生的策划和把关;左建平、黄方宇、冯啸波、左鸿、冯鹄等的大力支持和提供材料;我市著名小说家张佑迟先生无私地提供其有关作品的内容,让笔者参考和借鉴,以及聂勋伟先生的赋,使本书增色不少,在此一并致谢!


是为后记。


王应槐

2016年11月于四川泸州